罗美人却没有立即回答,她望着姜蕙的背影有些失神,愣了片刻才轻声道:“再看一刻钟吧。”
田司籍对琅嬛阁的每一册书都很熟悉,因而很快便捧着一本《戎狄胜览》的手抄本来到姜蕙面前。
姜蕙微微蹙眉,问道:“这书的原本不在吗?”
田司籍垂首,恭敬道:“回昭贵妃娘娘的话,《戎狄胜览》的原本,前几日已被陛下取走了。”
“陛下?”姜蕙微微挑眉,颔首道,“辛苦你了。”
重阳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起来。
这一日,姜蕙少见地起了在太液池闲逛的心思,刚转过假山,正要往照月亭去,便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罗妹妹重阳献的诗真是好啊,怪道陛下赞了几句,不过,妹妹怕是没想到,陛下还是去了瑶华宫吧?”却是薛碧灵的声音。
“薛姐姐再是晋为才人又如何,还不是没有抚养皇嗣的本事?”罗美人的声音压抑着怒气。
因任金吾卫校尉的父亲在秋狩时有功,薛碧灵也受益被皇帝从美人晋为了正六品才人。
“不如何,总比罗妹妹入宫至今仍然还是个从六品美人好!”薛美人的声音听着有几分盛气凌人。
“你——!”罗美人似乎有些生气,口不择言道,“薛姐姐傍上昭贵妃娘娘过后,倒是越发狂妄了,谁不知道大皇子殿下先天体弱,要常年喝药——”
“放肆!”秋葵喝道,上前一步,摆出瑶华宫掌事宫女的架子,“妄议皇子,按宫规,理当罚跪一个时辰、禁足三日。”
照月亭众人这才发现姜蕙就在附近,不由脸色惊惶,福身请安。
罗美人更是白着一张脸跪到姜蕙面前,细着嗓子道:“昭贵妃娘娘,妾,妾不是有意……”
“不是有意?”姜蕙垂眸望着跪在脚边的罗美人,又见亭中薛才人冷汗涔涔,轻飘飘道,“既如此,便免了禁足,只罚罗美人跪两个时辰吧。”
罗美人咬了咬唇,低下头道:“妾,妾遵命。”
姜蕙没了赏景的心思,回身往来路走,淡淡道:“跪到太液池宫道上,这照月亭是石子路,仔细坏了身子。”
太液池宫道上来往的宫人不计其数,照月亭这边却是安静少人。
“……是。”罗美人手指微微蜷曲,艰难道。
罗柔
姜蕙脸上冷淡的面色在坐上肩辇后消失不见,转而换成浅浅的笑意。
她对帘外的庆丰道:“回瑶华宫。”
宫里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何况罗美人是大白天里跪到了太液池宫道上呢?
不出一个时辰,罗美人与薛才人在太液池争吵,结果口不择言对大皇子殿下语出不逊,因而被昭贵妃娘娘罚跪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午时过半,还算炽烈的阳光打在罗美人主仆二人身上,惹出细密的汗珠,但比这更难受的,是周围路过的妃嫔和宫人们隐晦打量的目光。
陪罗美人跪在地上的素锦艰难地站起身来,揉了揉膝盖之后,上前一步去扶自家主子。
“小主,时辰到了,快起来吧。”
罗美人垂着头,听到素锦的话,睁开眼睛,竟是已经小睡过一觉。
她由素锦扶着慢慢直起身子,脸上已经换上了羞愤难言的表情。
“回槿兰苑,贴着墙根走。”罗美人小声吩咐一句。
素锦低低应了一声,忍着痛弯腰将罗美人锦裙上沾染的灰尘碎石打落,又略微整理了一下其腰间悬着的碧色宫绦,才搀着罗美人一瘸一拐地往槿兰苑走。
长信宫,薛才人倚在清心阁门前,见罗美人回来,故意高声道:“罗妹妹可还好?看你的样子,恐怕得请个太医来吧!”
不等罗美人答话,她又笑道:“姐姐都为你考虑到了,喏,早一刻钟就替你把太医请来了,罗妹妹可得准备好谢礼才是!”
语气之嘲讽,神态之嚣张,气得罗美人银牙紧咬,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多谢薛姐姐了。”
槿兰苑的素娟听到动静,连忙上前接替素锦扶着罗美人,一边动作,一边小声道:“小主,薛才人请了程太医来,这会儿正在厅里喝茶呢。”
罗美人还是羞愤气闷的表情,冷冷应了一声,由着素娟扶进槿兰苑。
她身子好,虽说跪了两个时辰,但并未伤到骨头,程太医捻着八字胡,开了些止痛散瘀的方子就退下了。
待屋子里只剩素锦一个宫女过后,罗美人收敛神色,轻声道:“待会儿素娟熬药过来,你也喝些。”
“是。”素锦坐在杌子上应道,又小声抱怨,“薛才人演得也太……奴婢看了都忍不住想打她……”
罗美人轻笑道:“不这样做,怎么好及时把太医送来?外头那些宫人,不知道还有多少钉子呢。”
第二日往凤仪宫请安,长日无聊的妃嫔们总算捡着件能说的事,虽然顾忌着坐在上头的贵妃不敢太过放肆,但坐在绣墩上小声絮语还是行得通的。
罗美人只是美人,无法来凤仪宫请安,新晋的薛才人便被抓着细说昨日太液池情形,听得小妃嫔们一脸满足。
有人小声咬耳朵:“虽然罗美人确实不对,可……她说得未尝不是事实啊,大皇子……”
便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薛才人眉头一皱,似乎听到了什么,剜了她们一眼,吓得那几人连忙肃容,谁不知道薛才人背后就是昭贵妃呢,万一被告一状,那可就惨了。
一场请安完毕,鸣鸾殿空空荡荡,皇后正要回去探望大公主,秋月从外面打了帘子进来,低声禀告道:“主子,罗美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