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这时才低低道:“殿下,您忽然生病……奴婢自作主张,按兵不动,没想到……”
萧晟捂着手巾咳嗽几声,待平复后才道:“无事,这怪不得你。”
他喝完盛安递来的温水,轻声问道:“我生的什么病?”
盛安立即道:“一开始像是伤寒,但后来您就神智混沌起来,李太医说,您似乎终日陷在梦境中,醒不过来。”
“梦境……”萧晟呢喃一句,不再询问,转而道,“快过年了吗?”
盛安应了声是,小声道:“再有两日便是除夕了。”
他看了眼萧晟平静的神色,踟蹰片刻,接着道:“安宁郡主同安国世子已经于十一月完婚了。”
说完,他屏息凝神,低下头去。
风打在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窗上,敲击出断断续续的声响,雪中春信的味道在炭盆的烘烤中弥散,像是一把湿淋淋的雪。
盛安听到自家主子沉静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忍不住悄悄觑他一眼,不意竟见到萧晟脸上隐约显露的微末笑意。
他道:“我既醒了,准备准备,午后进宫去给父皇和皇兄请安。”
番外一枕黄粱赴惊鸿2
珹王萧晟大病未愈,仍然撑着身子进宫请安,临走的时候,自然又被嘱咐了许多保重身体的话。
第二日,许多人便过来珹王府探望。
岐王、晋王、其余的宗室子弟或者官家子弟……自然,也包括安国世子陈羡鱼。
他是同新婚的安宁郡主一道来的。
因在年节上,大家都穿得喜庆,安宁郡主绾着妇人头发,穿一身银白色撞朱红色的十二破留仙裙,领口袖口滚着雪白的狐貍毛边,坐在一旁同陪客的珹王妃叙话。
“本王这一病,倒是没能参加你们二人的喜宴。”萧晟倚靠在床榻上,对坐在身边的陈羡鱼道。
“殿下身子要紧,这哪里是能预料到的。”陈羡鱼说完这一句,偏头看了安宁郡主一眼,见其唇边带笑,并无不适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珹王妃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打趣道:“都坐在一起,世子还这样不放心,难道是郡主有喜信儿了?”
安宁郡主便看了耳尖微红的安国世子一眼,对珹王妃摇头道:“哪里这样快,表嫂别管他。”
珹王妃拿绢帕遮着唇又笑了几声,才放过这一茬不提。
萧晟将方才安宁郡主望向陈羡鱼的眼神看得仔细,也笑着道:“陈羡鱼,本王一早知道你若是成了婚,定然黏糊得很,今日总算一见,若是这时候咱们几人顽集句,恐怕赢家是谁还两说。”
“这可不一定。”陈羡鱼却道,“殿下您还要赢过郡主才行。”
安宁郡主听到这话,挑起眉毛看过来,乐道:“三殿下,您早些痊愈,咱们再来比试。”
“算了。”萧晟捂着手巾又咳嗽几声,摆摆手,似乎有些无奈,转移话题道,“阿蕴怎么没来?”
“他早就想过来了,您病了过后,他日日念叨着呢,只是阿娘说咱们都一齐过来探望扰了清静,阿蕴又是个皮猴性子,便打算明日再带他过来。”安宁郡主朝珹王妃微一颔首,站起身走到萧晟身边,这样说道。
她坐在陈羡鱼让出来的位子上,又关切了几句,最后才跟着陈羡鱼告辞离去。
珹王妃出去相送,一路送到前后院相隔的垂花门前,目送二人相携离去。
积雪早被清扫过,只是天上一直飘着小雪,地上便又积了薄薄一层。
她看见安国世子忽然偏头凑近安宁郡主说了些什么,后者点点头,从跟着的丫头手中拿过竹伞,撑在头顶。即便隔着一段距离,珹王妃也能看到安国世子清晰的笑意,看到他微微蹲着身子,将安宁郡主背了起来。
“青梅竹马,总角之谊,真好啊!”她微微叹气,轻声感叹一句。
正屋里,客人的离开让屋子里热闹的气息瞬间一空,萧晟倚靠在床榻上,忽然笑道:“都是一样的。”
“殿下?”侍立在一旁的盛安有些疑惑,“什么一样的?”
“无事。”萧晟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转而道,“晋王不是在拉拢狩官吗,吩咐下去,替他扫一扫尾巴。”
“是。”盛安立即敛容,肃声应诺,随即悄声退了出去。
门窗重新关好,红罗炭爆出轻响,萧晟咳嗽几声,躺回床榻,轻声自语道:“她看陈羡鱼,或是看我,也没什么两样。”
番外一枕黄粱赴惊鸿3
如果说,第一次谋夺皇位的时候,萧晟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这第二次,似乎都可以称得上一句驾轻就熟了。
他清楚地知道大部分官员的性情和软肋,知道皇城、上京、平城乃至整个大周的布防,知道命令金吾卫的暗语,甚至知道即将到来的天灾人祸。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掉以轻心。
过于详实的关于未来的信息,有时候反而能蒙蔽人的眼睛。在这里,一点细微的不同,或许就牵连着更隐秘的危险。
萧晟不会让自己犯这样的错。
所以,他的动作就如熹宁年间的时光一样,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熹宁元年,八月,新帝秋狩,晋王谋逆犯上,以鸩殁。
登基尚不到一年的新帝,在这场秋狩中被毒矢射中,缠绵病榻,他的嫡子萧煜不幸亡故,而为他挡了一箭的安国世子,则滚下悬壁,不知所踪。
在忘忧宫颐养天年的太上皇不得不强掩悲痛,重新出来主持大局。
熹宁元年,十二月。
安国公府。
搜寻了几个月的安国公府众人终于放弃了安国世子还能生还的幻想,在府中为这位早逝的世子举行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