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蕙诧异,见礼过后,将脸上犹有些不快的皇帝引到紫檀案边坐下,自己亲自挽了袖子,为他煮茶。
烫过青瓷折腹杯,请入蒙顶云雾,用晨间清露泡过,然后轻轻用壶盖撇去茶沫,封壶分杯,回壶分茶,最后,双手执起茶杯,递到皇帝面前。
“陛下今夜,怎么来了瑶华宫?”姜蕙声音和缓。
萧晟端起云雾茶,轻嗅一口,眉头舒展,才道:“朕来看看蕙儿母子。”
姜蕙听了这话,轻笑一声,狡黠道:“妾还以为,陛下迎了这么多位美人进宫,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旧人呢。”
虽是拈酸吃醋之语,却用打趣的口气说出来,让人一时难以分辨其中心思。
萧晟放下茶盏,握住姜蕙的手,深深叹了一口气:“蕙儿可知,朕今日都遇到些什么?”
姜蕙好奇道:“陛下遇到了什么?”
“晚间朕自慈宁宫请安回来,不过是去长春宫的路上,就遇到两个迷路的选侍,一个在太液池荡秋千荡到朕面前的宝林,两个被罚跪的才人……“
没等听完,姜蕙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直显得有些冷清的眉目彻底舒展开,半晌才在皇帝的目光下止住了笑意。
她用回了旧日称呼,“三哥哥风采如旧,魅力惊人,不减当年。”
“蕙儿。”萧晟把玩姜蕙葱白的指尖,无奈道。
“那陛下为何又不去长春宫了?”姜蕙又问。
只是路上出了些岔子,应该也不至于下了太后的面子,毕竟,长春宫含章殿里住着的是赵如芸。
萧晟却没有多说,听了一首琴曲后,搂着姜蕙安置,自是一番云雨,不便详谈。
第二日正逢朝会,姜蕙早早起来伺候完皇帝,才坐了肩辇往凤仪宫去。
皇上登基不过近半年,新人们早就知道贵妃宠冠后宫,可一来原先宫中本也没有多少妃嫔,二来在储秀宫时,贵妃既不像许修媛一般狠狠责罚了触犯宫规的秀女,又不像皇后娘娘亲至储秀宫理事,到底耳听不如眼见。
直到昨日,她们当中的许多人为了争抢皇帝的宠爱争奇斗艳,皇帝却撇下如此多鲜妍美丽的女子,仍是去了瑶华宫,新人们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了贵妃的分量。
这是新人入宫后第一次到凤仪宫请安,今日过后,除非是陛下召幸,否则,便只有正六品才人位份以上的,才有日日前来给皇后请安的资格。
因此,一时间,随着太监的唱喏声,无数目光朝殿外投去。
天色尚早,门口宫女打了帘子,贵妃就披着霞光施施走来,从头到脚都被隐晦地细细打量。
姜蕙倒也习惯,毕竟这些羡慕甚至嫉妒的眼神,从她还是待嫁的安宁郡主时,就看的多了。
她今日仍然穿得浅淡,但料子是才贡上的鲛缎,阖宫只有太后皇后和她这里有,水天碧曳地裙行走间像是有流光划过,玉色披帛垂在身后,随着动作飘飘摇摇,简单的随云髻上斜插一支镶玉蝶恋花步摇,配上她这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蛋,不知刺了多少人的眼。
“妾请贵妃娘娘安。”
高高在上的凤座尚无人影,左右妃嫔们按着品级各自向姜蕙行礼,莺莺燕燕,重迭的声音如落盘珠串,好不热闹。
“起吧。”姜蕙大略扫了眼众人,往左手边第一个位子走去。
凤仪宫的小宫女上了茶,姜蕙端起来,略略沾唇,便听到对面的许修媛跟她搭话。
“昨儿海棠陪妹妹解闷,讲了个笑话,妹妹听着实在好笑,不知贵妃姐姐是否听过?“
下边宫嫔们私语闲聊的声音不知不觉停了,坐在下位的罗美人忍不住飞快地抬头瞥了眼这位传闻中的贵妃娘娘,再次被其清丽风姿所摄,一时怦然心动,暗暗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的安宁郡主,今日的姜贵妃,如此盛宠,却是一身恬淡样子,陛下或是偏爱此种女子?’
她心思电转,便听到上首贵妃淡淡开口,声音如同玉石击罄:“什么笑话?”
许修媛捏着绢帕笑了笑,慢条斯理瞥了眼底下坐着的一众新人,这才开口道:“说是有家府上新抬进好几个小妾,自个儿屋子还没坐热乎呢,就急着去寻老爷,果不其然,被当家主母当着下人的面罚跪……“
话还没说完,已是又笑起来。
姜蕙有些诧异,今日这许修媛竟也学会拐着弯儿骂人了,敢情昨日那两个被罚跪的才人,就是撞到她手上了,不过,这当家主母的比喻……
下面的新人,除了敏婕妤,其余都只有绣墩可坐,这会儿远远听到许修媛的话,便有个穿湘色缠枝石榴裙的女子站起来,正是孙曼云,她大声道:“许修媛娘娘,昨日婉才人与妾不过因同住一宫相约在太液池赏花,莫名被您罚跪不说,今日竟还如此编排,便是如您所说,婉才人与妾是新进小妾,难道您就真的是当家主母了吗?“
这话实在敢说,殿内蓦然静谧,连一向脑子不太灵光的婉才人冯萍萍都急得去拉孙曼云的裙摆。
“你,你!”许修媛不防竟会被顶嘴,见底下孙才人横眉冷对,旁边婉才人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绝色模样,立时想起昨日太液池边皇上为了婉才人拂了她面子将人叫起的事,愈发气得狠了,嘴里念叨着”婉才人“几个字,恨恨坐下,到底不敢真的说自己是当家主母。
姜蕙不想理会这档子事,端着一张冷淡的脸,闲闲饮茶。
皇后未到,高位妃嫔中贵妃冷冷淡淡,一时间没人敢再说什么话,遑论是劝慰许修媛了,半晌,却听到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