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溪亭动作一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陈争渡。
后者坐姿挺拔如松,一袭黑袍随风而动,透着浑然天成的清俊之气,他坐在宋溪亭旁边,镇定自若与其对视,仿佛没听懂诸微尘的言外之意。
诸微尘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会儿又说:“侄儿啊,你既已认定了小宋施主,就不应该瞒着他,总归都是一家人……”
“皇叔。”陈争渡克制地出声打断,眉眼微微冷峻。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二人倒也算天造地设的一对了——”诸微尘手指点点宋溪亭,再移回陈争渡,摇头道,“以前你瞒着他,现在他瞒着你,实在是公平合理。”
王衡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自顾自吃完饭,就抱着宋溪亭从储物戒拿给他的《赋灵诀》回屋钻研了。
诸微尘一个人惹得两个人不开心,管杀不管埋,也跟着回房间睡觉了。
宋溪亭和陈争渡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任凭沉默蔓延,只觉满院清风也吹不净心里的愁绪。
“你知道怎么祛除体内的魔煞之气,却不告诉我,还同意跟我千里迢迢到这来,是为什么呢?”宋溪亭生不起陈争渡的气,只是满脸茫然不解地问他。
“我其实,没想过能离开见极山。”陈争渡说得委婉。
但宋溪亭知道他的意思。
这话能有两种解释,一个是陈争渡在自封寒潭前就想好了此生不再离开潭底,自愿受永无止尽的雷刑之苦;一个是在九州玄门上门围剿时,陈争渡也早已做好自戕的准备,不给师门蒙羞。
无论哪种解释,陈争渡从未想过能再见到宋溪亭。
这些时日对他而言,已经像做梦一般,他无法再贪心祈求更多。
“可是我们还没有合籍啊。”宋溪亭轻声呢喃,“你答应我的,不能出尔反尔。”
“阿亭……”陈争渡张了张嘴,想说那日他是开玩笑,但此时此刻他看着绷紧背脊,倔强又难过的宋溪亭,还是没忍心反驳他。
宋溪亭咬紧牙关,沉默许久才开口:“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放弃的。”
红线
其实宋溪亭不明白,他的天道任务已经完成,陈争渡为什么依然偏离了天机簿的命格?
难道天道是骗他的吗?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像涨了水的棉花愈来愈膨胀,但宋溪亭无法验证,也无处诉苦,连天道存在过的唯一印记都消失不见了,他拿什么证明自己曾经被天道选中过?
“今日天气晴朗,小宋施主,有劳你帮我把西厢房放的旧书拿出来晒晒。”诸微尘和王衡一人背着一个小竹筐和锄头,打算去山里挖几颗新鲜的山笋。
宋溪亭回过神应了声,走去西厢房搬书。
陈争渡昨天半夜又被魔煞之气侵扰差点失去神智,如今正在房中休息。
他近来失去神智的次数越来越多,发作起来眼睛会变成红瞳,眉心中间还会出现一道花纹繁复的红色印记,周身散发出极重的魔气。
若非泽鹿崖是天然的洞天福地,满山灵力充盈,加上诸微尘布下的结界,恐怕陈争渡的魔煞之气早已引来无数修士围追堵截了。
西厢房里摆的书很多,大都是封存完好的古籍,自带一股陈旧的气味。
宋溪亭开酒肆隐居的那两年从各地收集了不少古籍,诸微尘这边的他倒是从未看过,于是一边晒书一边挑基本翻看,权当打发时间。
倏地,他目光定在一本缺了书衣的古籍上,泛黄的纸张边缘略有残缺,这似乎依然能从扉页认出这是一本禁书,且与魔气有关。
宋溪亭拿起来仔细阅读,竟还真给他看出些许门道。
书上记载上万年前,神与魔相生相克,阴阳互根,有一名修仙者意外同时得到两股力量,遭到反噬之际受到神明点悟,自创术法,将其中一股力量成功引出体内。
然而此术之所以成为禁术,一是因为难以成功,天时地利缺一不可,二是因为引出的力量也需要载体,也就是所谓的容器。
后来九州一名邪修意外得到这本禁书,通过验证后,修改了其中几点内容,使得术法成功率大大提升。
宋溪亭看着书上大量“房事”、“精元”有关的字眼,一张脸红了白、白了又红。
也是这时,他脑海里忽然飘过诸微尘叫他去晒书时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时间恍然大悟,心情复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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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天气温度愈发寒冷,泽鹿崖山顶已然覆了一层霜雪,但放眼望去,满山的树林草木依旧盎然,即便被雪压弯了枝叶,也能迅速恢复生机。
山下村庄的百姓将泽鹿崖奉为神山,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大早诸微尘就拉着宋溪亭去山下采买年货,说要在今天一展身手,让他们尝尝苦练百年的厨艺。
山下过年气氛很足,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红色灯笼。
两人在集市买完菜,诸微尘又带着宋溪亭兜兜转转,最后来到村中唯一一家药铺前。
“我那侄儿清心寡欲,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也是这样。我还记得他那会儿菜四岁多,因为能力出众,被皇兄软禁在东宫,终年不得踏出宫门一步。直到八岁那年,国师将他带离京都,送上见极山。至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一面。”
两人站在药铺门前,诸微尘娓娓说道:“这么听,你可能会觉得我与争渡关系不甚亲近。实则不然,他被囚于东宫时,只有我隔三差五就会偷偷翻墙进去找他,给他带宫外新鲜的小玩意。”
“他小时候也无趣的很,明明长得乖巧可爱,却每天板着一张脸读书写字,我怎么逗他都不理。也是我去的次数多了,烦他烦得厉害,他才会赏脸和我玩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