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董啸良的表情也十分扭曲——他上次被吴寒山打断瞭鼻骨,略微有些破相。此时他的眼神略过吴寒山,落在南偌身上,冷笑道:“你们不应该在章华吗……?”
南偌不甘示弱,冷眼盯著他——如果不是董啸良这个混账,事情根本不会变得这麽複杂。
吴寒山迈出一步挡在南偌面前,道:“关你屁事。”
董啸良心思一转,挑唇道:“哦…上次报纸上说章华大火,该不会是你们干的吧……你们是逃出来的?”他语气微微一顿,挑衅道,“当心被人举报,把你们再抓回去。”
董啸良的父亲跟黄乘风是旧相识,最是知道那章华是个什麽样的醃臢地方,否则也不会硬要把吴寒山送进那裡面才罢休。
而他自己本来是打算在吴寒山进去后再去找南偌掰扯,然而没想到南偌的母亲也阴差阳错把人送瞭进去,真是……让人心烦。
也不知的南偌进去之后,还能不能是个干净的人……董啸良的视线还是毫不收敛地往南偌身上瞥,眼神之露骨,完全不难猜出他在想些什麽。
吴寒山看见他那副嚣张的模样就登时火气,脑子裡弦一断,猝不及防地挥拳上去,再次给瞭董啸良结结实实地一拳:
“看你爹的看!”
董啸良防不胜防,侧脸撞上一股巨力,被揍得踉跄瞭一下,捂著脸不可置信地用舌头顶瞭下腮,尝到瞭一点腥甜味。
“吴寒山你他妈的!”
不等董啸良反扑,南偌拉起吴寒山转身就跑:“别惹事!”
吴寒山握著拳头,回头看瞭眼龇牙咧嘴的董啸良,心裡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但他理智尚存——南偌说的对,他们好不容易跑出来,可不能再被抓回去。
周围人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过来,怕有人报警,不能再闹下去瞭,所以他隻能收瞭再打一架的心思,一言不发地跟在南偌身后。
身后董啸良往地上吐瞭一口血沫,气得脑瓜子嗡嗡的,看著吴寒山的背影,阴恻恻地喊道:“吴寒山!这事儿没完!”
……
两人一路跑回瞭吴丽卓地傢裡,喝水喘瞭口气,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逃出来已经一个星期瞭,却总是有意无意地不愿去想以后该怎麽办,但今天偶然遇到的董啸良却在逼迫他们正视这件事情。
南偌坐在书桌前,看著吴寒山因为躺在床上而撩起的衣摆,上前帮他拉瞭拉,避免凉到肚子。过瞭会儿,说到:“我感觉董啸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们不仅逃出来,还烧瞭房子,闹出这麽大麻烦,章华肯定恨透我俩瞭。”吴寒山拉著他的手,让他躺进自己怀裡,“而且现在被董啸良发现瞭,他肯定会去告密……咱们的行踪不难查,也不可能姨妈这裡躲一辈子。”
窗外的雪静静下著,头顶的白炽灯灯光微凉,吴寒山拽瞭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南偌望著窗外,挣脱他的怀抱趴到瞭窗台上,大雪纷飞,路灯的黄光将雪花的舞姿照得清晰,世界朦胧,一如他们的前路。
“我们一起逃走吧。”南偌说。
吴寒山上前抱住他:“逃去哪?”
“广东?听说那边打工很赚钱,而且没有冬天,不会这麽冷。”
吴寒山知道突发奇想做不得数,笑瞭笑,轻吻他的发梢:“你成绩这麽好,不念书可惜瞭。”
闻言,南偌靠在他的怀裡,用脑袋蹭瞭蹭他的脖颈,良久,说到:“你知道吗,在遇到你和董啸良之前,我的生活没这麽多幺蛾子。”
吴寒山苦笑:“对不起……”
可南偌摇瞭摇头:“不用对不起,其实我挺感谢你的。”
“小时候,我妈很少管我,她是老师,一直很忙,总跟我说她在学校裡已经有很多孩子要管,所以让我听话,不要给她添麻烦……隻要她不在傢,就会把我反锁在房间裡,让我学习,避免我跑出去。”
“我知道我爸走得早,她拉扯我长大很辛苦,所以我也尽量不给她添麻烦,但其实最主要的是,我很害怕惹她生气……”南偌望著远处还开著的小卖部,那傢的小孩子还没睡,拿著摔炮在门口玩,那麽开心,那麽无虑。
“她从来不骂我,也从来不打我,隻会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著我,然后一个星期乃至半个月不跟我交流,直到下一次让她满意,她才会大发慈悲地跟我说几句话。”
“那种感觉…很窒息。”
吴寒山低头吻他的侧脸。
“我没有朋友,所以那些惹她生气的日子,我都是一个人待在卧室裡,拼命学,往死裡学,学到抬起头来望著天上时,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我的灵魂在思考,还是肉身在麻木地重複……我害怕,害怕她的冷脸,害怕她的一言不发,我想让她对我哪怕隻有一丁点的满意……但我从来没有做到过。”
“后来我慢慢发现,让她满意的标准太过主观,主观到隻要她不想,我就永远做不到,永远隻能在她的期望中画地为牢。”
“她不是那种慈爱的母亲,她的生命裡甚至没有多少我的痕迹,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师,她把所有的热情都赋予瞭她的事业,所以再匀不出一点给我,除非我有资格能为她的人生增光添彩。”
“可惜若把她的人生写成书,我连点缀都算不上,顶多是在人物说明中多写一句‘育有一子’而已,所以我隻能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永远朝著她期望的方向追赶。”
南偌伸出手,透过指缝看著飘落的雪花,轻声道:“可惜她的期望是我永远到达不瞭的海市蜃楼……我已经厌倦瞭那种隻能跟在她脑袋后面追赶的生活,那种无趣的、枯燥的,每天都很惶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