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鬼听到福铃在自己身旁小声说了一句话。她皱着眉说:“当初应该吃掉她的。”
他看向福铃,结果小姑娘直接站出来,朗声复述了一遍:“姐妹们,根巫死后需要经由我们的胃回归自然,重新进入轮回。当初我们没有做这件事,现在我提议,我们应该吃掉她!”
但是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根巫赞同这个提议。大家就像河流中遇到巨石般,拥簇着在福铃身边腾出一块圆形的空地,将她凸显出来。就连牛肝菌婆婆也沉默不语。
小姑娘瞬间就显得孤立无援。她来这里是寻求帮助的。可是根巫们天生愚善和懦弱,顺从天性自由生长。她们是自然的女儿,有着强大的趋利避害能力。没有人愿意去冒险。
福铃看着那副身体也头皮发麻。她哪里愿意吃呢,她又怎么知道吃掉它会发生什么,能不能解决外面那几乎无人可敌的血色怪兽?可是她又深知,放着它在这里生长复原,只会让事情更加棘手。这些根巫们并没有在虫草这里吃过亏,她们的契犬也没有受到过伤害。可是她不一样,她只有多吉。她可是要去帮他讨回喉咙的。
这只吉娃娃少年身体羸弱,吃得多,叫的欢,却没用来长个子,大部分时候还要靠她关照,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天赋似乎也很鸡肋……可是这又如何呢?她是不被犬族喜爱的茯苓,他是犬族里最弱的吉娃娃,他们两个在一起相依为命,彼此都认为对方是最最厉害的。她一直说:“我们多吉最勇敢了,我们多吉是最棒的契犬!”来给他鼓劲儿。他一直跟在她身边,只吃她做出来的福饼,仿佛那是世间最最好吃的食物。
福铃这时转头对又鬼说:“又鬼先生,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把束在它身上的枝蔓砍断?”
又鬼犹豫:“这是你们根巫的圣树,我可以吗?”
福铃点头,带着几分坚决:“可以的,自然之力生生不息,砍断总能重生,我们不介意。”更何况,包裹住尸体的那一部分根须已经被污染了。
又鬼颔首。他细看那光点在根须里流汇的规律,并不是连续的,于是他拔出除厄,在每一次光点断开时劈向枝蔓。细密的枝蔓像捆绳般依次炸开,托出里面光润饱满的尸体。
尸体已经充盈了太多的灰黑光点,像个鼓胀的布满黑点的南瓜。
福铃则俯身倾向了那具身体。
“喂,找麦唐。”小比在听筒这边说道。他们要给家里打电话,露娜带他们去了镇中心,那里可以打越洋电话。
“我是小金。请问你是谁?”那边是金毛接的电话,少爷出远门,麦唐、姚钥还有小萨去医院认亲,杜宾六兄弟正在健身房热火朝天地举铁。
小比愣了一下,他捂着听筒对ski埋怨道:“你这记忆力行不行,这个是养鸡场的电话!哪里是咱们庄园的电话号码?”
ski惊讶:“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
小比说:“那边说他是小鸡!果然不能相信雪橇犬的话。”
ski湛蓝的眼睛里浮现不平:“那你呢,你连咱们家的电话是几位数都不知道!猎兔犬也不见得聪明到哪里去吧!”
两人开始互相推搡,ski一个站不稳,直接倒在了scar毛茸茸的胸膛上。scar像接到烫手的山芋般下意识将ski又推了出去,阿拉斯加的力气太大了,这一推ski直接连同小比一起摔在了地上。
小比呲着牙花子骂骂咧咧,三只犬族扭打在了一起。
听筒里传出:“喂?喂?找麦唐什么事?”的声音。哪里是什么小鸡。
露娜有些无奈地拾起听筒,尽量用最缓慢的英文说:“你好,我是露娜,其实我是谁不重要,现在有件重要的事我长话短说……”
福铃感觉自己在一片黑色的大湖中浮沉。平静的湖面下暗藏涌动。她伸出手,黑色从她的指间滑落,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湖水,而是黑色的虫群。虫群们急不可耐地涌向一处,湖面在迅速地下降,干涸。
她张开嘴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的下巴不见了。从上唇片延续到胃部,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在接纳着黑色。她意识到这些虫子的最终去向是自己,是自己的嘴。
可是吃的越多,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轻盈,最后竟被黑色的浪潮托举着飘到了空中。
脑海里却越发黏着。
我是福铃……不,我是虫草……我是福铃……我是谁?
伴随着脑内的混乱,她感到自己被一股悠远的愁绪支配了。她变得很伤心。涌进的记忆告诉她,她对一个人类拥有着一份深沉的眷恋,但是这个人类死去了。
他叫……叫……姚蔚芷。
她是村里的孤僻姑娘,他是村里的私塾先生。
她有一个秘密,还有一条黄狗。她守着秘密和大黄狗,住在村郊的山坡头。
他戴一副圆眼镜,总是笑眯眯。他有几箱宝贝书,总在山上摊开书晒太阳。
这天他又来了,她嫌烦,于是躲在树后观察他。他为什么要晒书啊,他的眼镜好滑稽,他的衣服又旧又黄……他的脸却生的好看。
他冲她招手:“偷偷在瞧什么?想看的话就过来呀。我教你认字。”
她躲在树后不上前。他在笼络自己吗?装什么好人啊。我才不要认字。
“村里人叫你虫草,说你是挖虫草的好手。这名字真稀奇。”他背着手站起身,笑眯眯回望她。
她扒在树后只露出半颗脑袋,狐疑:“村里人这样说我的吗?他们应该说了我不少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