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他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不仅坐在他身边,还说什么为他而来。
贺辞旧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表面强撑的疏离和分寸感寸寸瓦解,他们早就过了想哭就哭想闹就闹的年纪,声音堵在嗓子里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节。
上车后他一直没和念年对视过,此时更不敢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质问对方。
念年偏不遂他愿,自顾自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缺考吗?”
贺辞旧抢声:“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念年:“因为”
贺辞旧心里认定他会旧事重提,也不想看他自揭伤疤,故作冰冷的声音里带着因为紧张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颤抖。
“我不想听。”
因为心底的恐慌,贺辞旧看向念年的眼神里掺了些冷。
念年定定看他良久,轻笑:“别怕。”
他说:“我当年缺考是因为家里出事”
就在临近中考的那年学期初,怕念年学业压力大,妈妈组织带一家人短途旅行,车到半载妈妈突然头晕恶心,跑下车呕吐怎么都止不住,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念年还以为是晕车想拿水给妈妈漱口,爸爸却二话没说把人抱回车上油门踩到底去了最近的医院。
念年守在诊室门口听爸爸和医生对话,才知道妈妈很久以前就诊断出癌症晚期,并且已经肺转移,时间不多了。
贺辞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瞳孔微缩,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当初念年得知这个消息也如他现在一般难以置信,他砸碎了房间里所有能看见的物件,难怪妈妈突然辞掉了安稳的工作,难怪爸爸时不时叮嘱妈妈去医院,他们都瞒着念年,却又让他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知道了,全家因为这场噩耗陷入了空前的绝望。
这么多年过去,念年再提及此事已经能面不改色,他独自吞下苦果神色中只剩下追忆。
贺辞旧见过念年的母亲,是个善良知性的女性,他记得念年说过,妈妈就像家里的精神支柱,少了谁都不能少她。
那样温暖的人却在四年前凋零了
念年:“夏天之前一直住院配合治疗,病情还算稳定,可是当初学校为了冷处理打了一通电话,得知我在学校的遭遇后她的病情就开始恶化,每天都说要见我,但见到我又根本认不出我。”
听他这么四平八稳地说出来,贺辞旧心疼的不行,他本意是不想念年自揭当年被同学背叛的伤疤,却没料到掀开了更深的创痕。
“没去考试是想陪她走完最后一程,我的人生还很长,缺考一年我可以补回来,但能陪她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你能理解当时的我吗?”
难怪当初老师说已经和他家长沟通过,难怪念年的父亲选择尊重儿子的选择
贺辞旧心口疼得要裂开,不自觉地拽住念年的手:“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念年回握,笑笑没说话。
那一瞬间贺辞旧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很多画面,最终定格在毕业聚会的最后一面。
他以为念年是要告诉他不能遵守约定去同一所高中,是软弱和逃避,现在想来竟恰恰相反。
念年是鼓足了勇气想跟他解释一切。
但他都干了什么,自顾自地说了一堆像诀别的话,这和冷战后不解释不沟通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念年说妈妈在当年中考后就停止了心跳,家里一直没人是因为去了省外的医院,搬家也不仅因为念年去临市复读,更是因为怕触景伤情。
念年要同时面对同学的中伤,母亲的离世,还有他的决绝
贺辞旧难受极了,明明说好了要护着他的,结果自己非但什么忙都没帮上,还狠狠地补了一刀。
“对不起。”贺辞旧想给他一个拥抱,却又像对待易碎的娃娃上下不得其手。
念年一愣,主动靠在他颈间,接受了这个迟来的拥抱。
妈妈去世后除了云三山再没有人像这样抱过他了。念年想,他是幸运的,生命中遇见的每个朋友都是顶好的人。
如今年少时的那点遗憾也在他怀中了。
一下车云三山就察觉到念年和贺辞旧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在车上的时候他也听了一耳朵,虽然和念年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但这样的往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没有人会嫌幸福太多,云三山也凑上去给念年一个大大的熊抱。
念年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其实对贺辞旧说谎了,妈妈确实是在中考后去世的,但并不是在中考后第二天,而是那场毕业聚会上。
收到毕业聚会邀请的时候念年犹豫再三选择不去,但那天妈妈难得清醒,知道后让他一定要去,别给青春留遗憾,还说自己觉得好多了,想跟爸爸单独说说话。
去聚会的路上念年都想好了要跟贺辞旧解释清楚,但贺辞旧对他却异常冷淡,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们之间已经差了一年的时间,他只能看着贺辞旧一步步向前,就算把事情都说开也一定会疏远。更何况说开了又能怎样,继续做朋友那真是他想要的吗?
只是迟疑的那一会功夫,贺辞旧就走开了,不等他平复心情理清思绪,爸爸打来电话让他赶紧回去。
妈妈被推进抢救室,这一进去就再也没醒来。
死寂的走廊,冰冷的壁砖,颓废的父亲,以及亮得刺眼的“手术中”。
妈妈说爱他,希望他能好好生活,做幸福的小孩。
小孩的幸福却于这个盛夏全都飞走了,攥也攥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