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然爸爸蔚峰似乎想到了什么,“啧”了一声:“已经不错了。”
这给了阿姨一个话茬:“对了,你家孩子最近怎么样了?回学校了吗?”
韩真切水果的手微微一顿:“快了。”
她提到他的时候,眉目间有淡淡的哀愁。
阿姨见上司语气微妙,便想把话题引走:“唉,说起孩子们,我家那个小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挤进那几所名校。”
“你家小的现在还在读幼儿园吧?”
“是啊。”陌生阿姨耸了耸肩,“现在小的又比我们家大的那时候更卷了,我安排她学了英语、跳水、跆拳道、游泳、舞蹈。以为已经是最鸡娃的那一批了,结果她之前拿同桌的日程表回来,我一看,好家伙,五岁的小孩儿,她家长给她安排上了西班牙语和日语!”
韩真嘴角带着一抹自嘲的笑意:“有时候还是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家那个不也是被我这么带大的?补习班、兴趣班,别人家孩子上过的,蔚然一定都上过,我就是不希望他落后给别人……结果高中一摸到手机,整个人就进入那个游戏世界了,怎么说都说不听,现在还硬要去打什么职业……”
说起儿子的时候,她没有一丝一毫自豪骄傲的表情,只有失望、羞耻、无奈和漠然,这让蔚然如坠冰窟。
蔚峰又忍不住抱怨:“当时就和你说了,不要让他上寄宿,害得他拿到手机……”
韩真反驳道:“当时说没时间接送的不是你吗?”
当着下属的面,他们俩只简单争论了两句。但蔚然知道,那个阿姨走后,这些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的车轱辘话又会再次粉墨登场。
他默默地下了楼,看着田筱萱愕然的表情,挥手和他告别。
“你……你不和你爸妈打个招呼吗?”
“还是不要了,免得他俩因为我又开始吵架,破坏了过节的氛围。”蔚然垂下眼睛,“再说,她去年过年的时候都说了,让我退役之前别回来烦她了。”
田筱萱跟上了几步,神色有些担忧:“那你现在去哪?”
“你这话说的,”蔚然自嘲地笑了笑,喃喃自语,“我还能去哪呢?”
田筱萱无言,过了一会儿才犹豫地道:“我还是觉得,选择你想干的事,并不是你的错,只是舅婆的观念有点太陈旧了。”
“我知道。”蔚然无力地笑了笑。
只是他有时候忍不住想,你爱的到底是我这个人,还是那个听你话的儿子呢?
必须要听你的话,你才能爱我吗?可是……我也有我的梦想啊。
他想起自己从幼儿园到高中,时间都被划分成了精确到每五分钟的格子——周六上午八点到十点是语文家教,十点过五分到十一点过五分是小提琴家教;十一点过五分到十一点四十五通勤,得在妈妈车上吃打包好的盒饭,同时听英语;十一点四十五到十二点睡十五分钟,这样才有精力继续下午和晚上的补习班。
每一个过程连一分钟的拖拉都不可以有,不然就会耽误下一步的计划。
上学的时候,同学们都不喜欢工作日,因为必须得来学校上课,不能随心所欲。
但他却更厌恶周末——因为来学校上课的时候,至少还能趁着下课的那几分钟和同学们说说话,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自由。
他也想要满足妈妈的期许,但是他已经在被框定好的桎梏里生长了十几年,终于在自己十八岁那天,想要摆脱父母定下的公式,像山野间不被束缚的野草一样随心地自由生长。
可在被赛场抛弃、被粉丝质疑、被前俱乐部背刺的现在,他有家不能回,像一个行走在北京这个钢筋森林里的游魂,心中竟然第一次生出动摇:我选择走的这条路真的是正确的吗?
不像郊区的阒无人声,袁嘉夏家在cbd周围,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袁嘉夏妈妈很热情地给庄亦楠夹菜:“小庄一个人在北京平时应该很无聊吧,有空多来我们家吃饭,就当做自己家就好。”
袁嘉夏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囫囵道:“就是就是。”
袁妈妈笑眯眯的:“晚上留下来吃点汤圆再回俱乐部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庄亦楠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一个即将说出口的“好的”压在舌底,变成了拒绝:“不好意思阿姨,我晚上要回基地……训练。”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眼神有些心虚地向下飘,看了一眼手机。
手机上是微博的页面,蔚然的超话里有一个大粉发了自己今天坐地铁的时候偶遇蔚然的四宫格照片,时间是下午四点。
图片里,大家都是从市中心回郊区的家准备欢度佳节,蔚然却一个人提着小小的书包,逆着人流向城市的另一头而去。
博主配的文案是——
【下班居然偶遇了然宝,感觉他心情不是很好就不好意思打扰,只偷偷拍了几张。
“他在人群里独自美丽。”】
四宫格里有一张,蔚然正抬起头看地铁线路图。四周的一切都在动,静止的只有他,博主用了一个长曝光效果,将路人和地铁处理成行色匆匆、动态模糊的模样,将蔚然抬头的这一瞬间将永远定格在北京街头穿梭的人群中。
他微微仰首,地铁呼啸而过的风撩起他半长的刘海,露出乌洞洞的没有焦点的眼眸,仿佛美丽的水晶制品一样易碎。
庄亦楠很敏感地把地铁站的指示牌放大,发现居然是回俱乐部的方向。
他把手机按熄灭,似乎在对自己喃喃自语,又强调地重复了一遍:“嗯,回去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