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了多久,人来得愈来愈多,很快就把茶楼一楼塞满了。
狗子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奇怪,早茶一般不会有这么多人,但很快压了下去——这些大人物在想什么,他猜不出来的。
也许这些贵人们就今日很空闲呢?反正他不知道。
来的人坐满了桌子,到处搬了许多凳子依次往后排着坐,狗子往角落里挤了挤,让自己变得更不显眼。
一楼很快坐满了,茶客便跟着店小二往楼上走,不过多时,二楼、三楼也坐满了。
茶楼一共有五个店小二,原本是上午两个下午三个轮班,现在人太多了,只好五个都跑出来招待客人,就连掌柜与总管也出来了。
狗子认识的店小二叫良信,她原本是姓姚,是姚府里深得几位主子心的管家,才被赐了姓。
后来,她犯了错被姚府的人赶出来,剥了姓氏,如今反而因祸得福活了下来。
良信跑上跑下,热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等三楼都坐满了人,她才坐到狗子旁边,气喘吁吁地休息片刻。
“今天人怎么这么多。”良信用衣服下摆扇风,嘟囔着。
狗子也顺来前面人腰带上别着的小蒲扇,为良信扇风。
一边扇着,他一边抬头看着人满为患的茶楼,一颗颗头颅从栏杆旁边探出来往一楼看,门口也挤着密密麻麻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什么金贵名伶首唱,才引得这么多人来看。
狗子一直抬着头,额头慢慢地滑下一滴冷汗,这场景还有点可怕。
那一颗颗人头看久了,就变得不像人头,而是一只怪物血盆大口中胡乱排列又密密麻麻的牙齿,看得狗子胸腔里的心胡乱跳着,仿佛要从他抻得笔直的喉咙里跳出来。
“喂。”良信用手肘怼了怼狗子,“估计是和前段日子的武林大会有关系,你可别魇着了。”
狗子回过神,仰起头:“我才不会被吓到,我在街上看到的人可多多了!”
“好吧。”良信笑了,她只当狗子是嘴硬,毛巾往肩上一挂,又站起来,“那我先去忙了。”
“你快去吧。”狗子点点头。
他不自觉地转向门口,想看看坐在对面的吕排歌,那位大侠依旧在和自己面前的那碗饺子斗争,不知道吃了多久还没吃完。
好奇怪……狗子心说,大侠吃东西都吃得这么慢条斯理吗?
他没多想,因为很快,说书人便在千呼万唤声中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她眉间有一点红痣,浓眉大眼,手里拿了一把扇子,手腕灵活地一转,扇子便嚓的一声打开,人群发出几声惊呼,那扇子上面三个鬼画符,狗子看不懂。
可前头有人看得懂,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轻声念了一遍:“断头台?”
“这位说书人倒是……独特。”那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个词来。
那说书人轻轻将茶杯往桌上一搁,什么声响都没发出来,整个茶楼却忽然静了下来。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说书人的方向,她却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慢慢悠悠地抬起茶壶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随后执起茶杯到唇边,吹去浮沫,优哉游哉地浅呷一口。
她抿着唇,将茶杯放下,平淡的目光扫视了茶楼里的每一个人,看到狗子身上时,他只觉这漫不经心的目光犹如泰山压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看过了一圈,说书人方收回视线,启唇道:
“青天白日最克阴毒,黄梅雨季阴云密布,万般武器班门弄斧,请、请、请,切要小心——听!”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说书人啪地打开不知何时合上的扇子,那上面赫然换了三个字——
“排山刀!”前面那人显得很激动,放开嗓子说,“娘子今日要说排山刀吗?”
说书人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讲下去:“排山刀,断头台。刀变剑,剑成刀。弑影要用剑,出梦该使刀。”
狗子默默地背诵着这几句狗屁不通的开场白,虽然他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他在长和乞丐中混,被吕排歌看中就是他的记忆力,加上常年待在茶楼边,练出个死记硬背的本事不是问题。
“林中有阵,阵在心外——”
如同唱戏一般,说书先生的声音忽然拔高,双手一拍是合上了扇子,然后再次展开,那上面赫然又换了三个字,可这次随着先生的戛然而止再没有人说话,狗子也无从得知那究竟是什么字。
众人伸长脖子等着后文,狗子也不自觉地跟着他们伸长脖子,脖子越伸越长,越伸越长,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忽然响起破空之声,一位白衣人踩在空中飞了进来,她速度极快,常人眼睛捕捉不能。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身边一柄剑,这剑浮在空中,不知刺破了什么,发出衣料撕裂的声响,同时传来一股浓烈刺鼻到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桃花香。
这整个茶楼的人都未感觉到异样,狗子也只是眨了个眼,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站在了茶楼外。
说书人却是看完了白衣人营救狗子的全程,她兴致缺缺地合上扇子,底下人动作一顿,目光呆滞,下一刻,竟全部凭空消失了。
她喝尽杯中的茶液,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道:“行侠仗义,何为仗义?啧,真无聊。”
她又打开扇子,这回洁白的扇面上一个字都没有,她用力扇风,把自己搭在肩上的发丝都扇得凌乱。
茶楼外,狗子呆愣抬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满是杀意,被吓得一激灵的狗子也分不清这杀意是对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