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起那点细枝末节的记忆,吕排歌便对姚听做过的事如此动怒,她简直无法想象若是自己想起全部,会不会恨不得让姚听死在自己手里算了。
……也许,已经发生了呢?
那白钰如此笃定姚听已死,也许在自己忘记的记忆里,已经给了姚听一个痛快。
姚听摇头,又点头:“我私心里想你记起,只不过若最后你真的能全部忘记,于我,于你,都是好事。”
“好事。”吕排歌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好,好事。
“你这桃花贼——我告诉你姚听,我今晚就能全部想起来,你就等着瞧吧!”吕排歌狠狠推开房门,她今日是不想再见姚听了,“仪璟!仪璟!仪瑞!随便谁!过来看着姚听,不许让她死了!”
她颇为霸道地吼道:“没有我的允许,姚听不许死!”
吼完这句,她回头指着姚听怒目道:“你既然说你自己无权决定这条命的去留,那就由我决定!”
说罢,她便大踏步地离开,方向正是姚听上回为她准备的客房。
等她走远了,仪瑞从门口探出个头,小声问道:“吕大侠生气了?”
姚听点点头,眉头打结,似乎在后悔这么早让她想起,道:“我不该这样,我做错了,可是我……唉。”
仪瑞走进来阖上门。她鞋底是干的,踩在吕排歌方才的水脚印上,留下一个干燥的坑。
她走到姚听身后,为姚听按揉太阳穴,姚听紧绷的脸庞才稍有轻松。仪瑞道:“小姐莫急,如今看来,吕大侠想起的并不多,尚有转圜余地。”
“是,还好不多。”姚听眸中慢慢覆上一层冰霜,紧紧握着拳头,转眼不见柔情,“事到如今,只有这条路能两全其美,我绝不能再优柔寡断。”
“小姐。”仪瑞轻声说,似是无意,“事情已经发生,也许这意味着——”
她的声音渐轻,逐渐与姚听的呢喃混在一起:“接下来,不管我做什么,都将引向那个结局。”
姚听垂下眸,眼底颜色变化,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冒着大雨回到客房的吕排歌再一次浑身湿透了,她心里有怒,看什么都不顺眼。一会儿烛光刺眼,一会儿雨声太吵,一会儿又是这床的形状真丑,那些精致的家具都被她鸡蛋里挑骨头,数落了遍。
不管她在房内如何闹,仪瑞几人都约定好了不理她,吕排歌也不会特意出来差使人,就一个人在房里,自己同自己吵架,竟然也能吵上半个时辰。
仪瑞一一向姚听转述,姚听哭笑不得,扶额长叹:“她怎么长不大呀。”难免不放心地再问,“她沐浴更衣了吗?可别着凉……”
“小姐,如今是黄梅。”仪瑞小声提醒。
姚听敛下双眸:“你说得对,我忘了。”
“这一切,都快点结束吧。”姚听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她想到吕排歌曾经蹲在那上面,揭开一片瓦,偷听她与仪瑞的谈话,想着想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笑容。
看姚听看得目不转睛,仪瑞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姚听自顾自地回忆起来:“我刚生病的时候,杨清雨带着小排骨翻墙进姚府,之后,小排骨就好像误会了什么,一直不敢走正门。”
仪瑞掩着嘴弯了眼:“是呀,属下第一次见到屋子上蹲着一个人,还以为府中遭了贼,心肝儿都差点吓得呕出来。”
姚听笑开了,浅淡的眸色中印着清泉的波纹,白发柔软地铺在肩上,在烛光中散发出象牙般的光晕:“真是个小呆子。她还特地买了一个小竹篮,每次来时在竹篮里塞一些零嘴和药材……
“我记得她第一次送药材来时,我拿走了东西她还赖着不把篮子拉回去,后来僵持得久了,她不耐烦,这才下来给我写字说,我没付她钱。
“哎呀,你说,怎么有这么拗的人呢?”姚听虽然在抱怨,但她话中却没有一丝恼意,反而尽是娇嗔一般的味道,“我给了她钱,看她把钱往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塞的样子怪可爱的,就逗她说,我现在出不去,能不能帮我买些好玩东西呢?”
“她翻了个白眼,写道,你付钱就行。若这在我八岁时,我定然会与她吵个天翻地覆,可是那时候我只觉得想笑。”
仪瑞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忍不住泛酸,眼眶中蓄出泪。
“没想到,后来她送来的不仅有我前一回告诉她的东西,居然还有小纸条。”姚听从腰间取下荷包,荷包上绣着一只歪鼻子小狗与斜眼小猫,针角有长有短,错乱庞杂,刺绣新手都不能绣得这么烂。
荷包中鼓鼓囊囊,全是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条,还有一些迭成小块的、与纸条上字迹相同的纸张。姚听将它们一一拿出来,纸条都已泛黄卷边,是因主人常常将它们取出翻阅。
“这字写得真丑。”姚听皱皱鼻子,嫌弃道,“都说字如其人,你说这武林榜首,怎么就不练练字呢?”
姚听把纸条展开铺平,在桌上整齐码好,她在千万次的回忆中,闭着眼睛都能将这些纸条按时间先后放好。
仪瑞已经不知何时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空旷的房间内,只剩姚听一人。
她枕在手肘上,骨头磕着她的脸颊,把她脸上少得可怜的肉挤在一块儿,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拿起最近的纸条,翻来覆去地看。
这张是离现在最近的一张纸条,吕排歌向她讲述乌河国人在街上展示新奇玩意儿,被她们称作「科技」的东西。乌河国人说,人拥有科技,就像拥有「抹法」,每个人都能成为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