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不排斥每两天入一次梦,甚至只想快点做梦,每一次都能知道一些有用的东西,可不比姚听遮遮掩掩,让她自己瞎猜强多了?
「猜不出来吗?」
她知道答案是因为杨清婉是最无辜的,可这样,姚听太苦了。
不是所有人都在害她,可没有人帮她。
她自己那个时候又在哪儿呢?她为什么要离开呢?
从窗口飘进来一阵茶香,今日姚听没有陪她,只有吕排歌独自入眠。
吴姨娘刚一及笄就被家里人「卖」给了杨家老二杨弄淮。
她家世并不显赫,家中不从武,帮不上杨家的忙,杨家老二看中她,只是看中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觉得这样的家族养出来的女儿,一定能生男儿。
吴姨娘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母亲叫她乖乖,父亲叫她幺儿,下人叫她小姐,她没有朋友,生而待嫁,没人记得她的名字。
杨家老二房中一妻三妾生了五个女儿,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他太想要一个男儿了,他觉得只有男儿才能让他在大房面前抬起头,给他争面子。
他觉得这个女人当家的世道是错的,大哥看重杨清雨是错的,像三弟那样培养杨清彪才是对的。
他希望杨家的未来是属于男人的。
吴姨娘刚嫁进来两个月就怀上了,杨弄淮欣喜若狂,那九个月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吴姨娘,发妻爱妾通通往后靠。
他让厨房顿顿煮南瓜、老公鸡,任何入嘴的食物都必须加醋,吴姨娘低眉顺眼,然而陪嫁丫鬟心疼,偷偷喂给吴姨娘一块糖,被院子中其他的丫鬟撞破,禀告给杨弄淮,然后吴姨娘就再没见到过她的陪嫁丫鬟。
房内挂着得子图,庭院中种着石榴树,天知道他从哪个犄角疙瘩请来一位男算命人,为即将到来的男儿起了四五个有福的名字。
那时候是冬天,可为了让房内时时有阳光,窗户从来不让关上。
后来杨弄淮带着吴姨娘爬山,他也知道临近生产,因此还带上了稳婆。
为表诚意,逼着大着肚子的吴姨娘生生爬上一千零一层台阶,而后吴姨娘在山顶寺庙门口见红就要生产,杨弄淮还未上香,心里不乐意,但到底在佛光福地生产,他还是憋了下来。
杨弄淮在寺庙临时辟出的产房外焦急等待,住持捻佛珠念着佛经祈祷,一边念一边摇头,被杨弄淮骂了个狗血淋头。
听到婴孩第一声哭声时,杨弄淮的笑容还未搭起,带来的稳婆一句:“恭喜杨二爷,是个千金。”让他心情瞬间沉入谷底。
“就叫杨完吧。”他扔下一句话,“是个女儿,这辈子就完了。”
他拂袖而去,连看都未曾看一眼稳婆怀里的孩子。这寺庙他自然再待不下去,直接启程回府,根本不管吴姨娘死活。
寺庙里的尼姑帮着吴姨娘操持月子事务,也许是天女保佑,吴姨娘月子里没有留下病根,孩子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婉这个字是吴姨娘改的,她心里明镜儿,杨弄淮不会给她的女儿起这个字。
杨婉是个很聪明、很懂事的孩子。
她知道父亲只是太忙才不来看她是假的,但她从来不说。依吴姨娘所愿,称呼吴姨娘为姨娘,而那位父亲的发妻为母亲,并期待着某日父亲大发慈悲来看她一眼。
她也知道,「母亲」待她好,五个姐姐也待她好,但那都不是纯粹的好,是一种见到神仙滚落凡尘后的幸灾乐祸,也或许,带着一些同病相怜的苦闷。
吴姨娘没法给她买精致的首饰,连着两年穿同一套衣服,吃食也简单。
但那首饰是杨弄淮极少几个没有昧下的陪嫁,府里上下沆瀣一气不报官,下人看紧了府里的女人,民不举官不究,谁也拿他没办法。
那套衣服是吴姨娘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后来杨婉长大了,穿不下了,吴姨娘便拆开线头,拿攒着的布匹给她再做个袖子、再做个裙摆,便还能再穿一年。
而所有给了她们的菜点,但凡有些油水的都进了杨婉的肚子。
她长到七岁时,都没见过几眼父亲。府内宴席都不让她们参加,觉得她们丢脸。
吴姨娘怕杨婉难过,总是在这种日子里和最后不愿走的两个丫鬟陪杨婉玩耍。
吴姨娘平日里不怎么动弹,就这几日陪她玩一次捉迷藏、丢手绢,就能玩得大汗淋漓。
所以杨婉开始期待前院有宴席,因为这样吴姨娘便会陪她玩。
唯一一次见到父亲,是母亲二十岁生辰,那年她四岁,吴姨娘教了她一支舞,说想让她跳给父亲看。
“给父亲跳了这支舞,他就会喜欢我吗?”杨婉仰头问。
吴姨娘笑容温婉,眼眶却是红的:“会的。”她道,“我们婉儿这么可爱,老爷会喜欢的。”
后来听丫鬟说,吴姨娘央求杨弄淮求了三天,终于得他宽宏大量来看一眼。
于是杨婉穿上了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戴上了她最喜欢的簪子,规规矩矩地坐在院子里。
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自己的父亲,可是父亲只是看小狗似地看她一眼,随即便对吴姨娘大发雷霆。
“你若不吃那块糖,若我们拜了佛祖,若你能忍一忍不生产,我就能有个男儿!
“而不是一个女儿。”他嫌恶地看着杨婉,字字诛心,“我已有五个女儿,我这二房,没余钱再养一条狗。”
随后,他像那日见到是个女儿时一样,干脆地离去。
吴姨娘低垂着头,站在原地。杨婉跑上前抱住吴姨娘的腿,看见吴姨娘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她想叫声「娘亲」,但娘亲不许她这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