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很快下了判断,几乎是爬到老祖宗腿下,求救道:“求求奶奶救救姨娘!”
“姨娘?”老祖宗目光从杨婉背后被染红的衣服上划过,眯着眼睛看向吴姨娘。
蓬头垢面的女人微不可查地一缩脖子,随即更疯狂地叫起来:“婉儿——把我的婉儿还给我!!”
老祖宗冷漠地看着她耍疯,不动如山。
“先关起来,莫伤了我杨家子孙。”
从后面走上来两个强壮的丫鬟,不由分说地压着挣扎不停的吴姨娘离开。
老祖宗低头截住想跟着吴姨娘一起走的杨婉,摸到她手腕上的佛珠,顿了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婉仰起头,对上了老祖宗冷漠而俾睨众生的双眸。
杨婉旧事(二)
老祖宗坐在红木椅上,后面有个婆子替她按摩太阳穴。老祖宗问了她的名字,她便说自己叫杨婉。
提起杨婉这个名字,老祖宗总算有了点印象:“是老二那个在庙里出生的孩子吧。”
“是的。”杨婉不低头,直直地看着老祖宗,她一点也不怕这个冷漠的妇人,满心满眼想回自己的院子里,去看看吴姨娘怎么样了。
见杨婉不怕自己,老祖宗倒是很稀奇。
毕竟大房中那个伶俐的杨清雨见到她也有些怕,这个从未见过的孙女反倒不怕,也不知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她满意地点头:“不错,是个福人。”
她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旁边便有丫鬟上前,用银针戳破杨婉的食指,将血滴入一碗黑色的水里。
片刻,丫鬟双手端着那碗浮起一丝金缕的黑水,恭敬道:“回老祖宗,乃中上天赋。”
老祖宗这才笑得真实了一些,伸手拉过杨婉,大掌轻拍杨婉的手背,微微调笑道:“老二也真是的,小姑娘的名字用什么完字。”
她身后的婆子与她一道笑起来,笑了一会儿,老祖宗便又说:“既然你与老身有缘,你那生母又疯了,以后,你就养在我这儿吧。”
杨婉的拳头不自觉地收紧,她年纪还小,但这一刻就算她是个傻子,也能明白吴姨娘想做什么。
鼻子骤然一酸,她慌忙低下头,挡住自己红起来的眼睛,这举动却让老祖宗以为她是感动。
“孩子,你过去受苦了,放心,以后你在我这儿,没人敢欺负你。”
她的脸上堆起笑,目光却精明地上下打量杨婉,这让杨婉很不舒服,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她行了笨拙的礼,想到以后大约很难再见吴姨娘了,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哭腔:“多谢老祖宗。”
老祖宗被她的眼泪逗笑了:“好,好。”
吴姨娘一定是花了很多力气才找到机会把她送出来,她记得二姐画的地图,吴姨娘的院子与杨老祖宗的院子相隔不远,但吴姨娘为了不让老祖宗起疑心,肯定精心设计过路线。
她要抓紧老祖宗这块浮木往上爬,她要做杨家家主,她要做最厉害的人,才能让吴姨娘、裕来、珠来都过上好日子。
她不可以回头。
从此,杨婉就在老祖宗临时整理出来的一间偏房里住下了。
偏房过去是堆放老祖宗礼佛用品的库房,东西也没有都挪走,而是辟出一片空地,铺了一床被子,让杨婉有地方睡觉而已。
杨婉的训练堪称苛刻,子时末入睡,卯时初便起,每日一个时辰扎马步、绕院子跑步,识字、练字、读书,吃饭时也在背书,有时候晚上做梦都是某个体术招式。
这段时间,杨婉听到最多的夸赞,是老祖宗身边那婆子对她说,有她训练的声音,老祖宗这几日睡得更好了。
后来见她确实不错,老祖宗便给她分了三个以前守门的体术武者陪她训练。
那些侍卫可比裕来厉害多了,还领了老祖宗的命令要磋磨她,头两回把杨婉打得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一直到第五、六次杨婉才能在她们手中勉强接下两招。
从此,她又早半个时辰起床,新换的木桩子她两天就打坏了。老祖宗能听到一整日中气十足的「来」、「再来」,再听着那侍卫的汇报,连食欲都变好了。
直到三人轮番上阵使全力都打不过杨婉的时候,老祖宗才终于彻底对她满意。
那时候,杨婉才刚九岁。
杨婉九岁生辰时,老祖宗特地给她放了一天假,让杨婉坐到自己身旁,搂住她拘谨紧绷的身体,和蔼道:“婉儿太拼命了,奶奶同你说了,在奶奶这儿,没人敢欺负你。”
杨婉低着头,她心里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并不高兴于称赞,也不厌恶老祖宗的假惺惺:“婉儿不练,心中便有愧,深觉辜负了奶奶一片好意。”
老祖宗拍拍她的手:“还是婉儿的身体最重要。”随后她捏起一块翠绿的糕点递到杨婉嘴边,看着杨婉乖乖咬下一口,满意地柔声问,“婉儿想见父亲吗?老二如今定会为婉儿骄傲的。”
杨婉说不清自己对这个父亲的感受,她一定是讨厌他的,因为他对姨娘很差劲。
可她或许仍有那么一点微弱的期望,想看到父亲喜欢自己。
因为这样姨娘会开心。
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姨娘要喜欢这么一个对自己一点都不好的人,可她想让姨娘开心,自己的想法便都不重要。
于是她点头:“想见。”
老祖宗很快就差下人把杨弄淮叫过来了,来前的杨弄淮似乎喝了许多酒,脸上浮着醉醺醺的红晕,隔得远了也能闻到他身上扑鼻的酒臭。
与杨婉印象里的杨弄淮差了许多,但杨婉并不意外,她觉得杨弄淮会酗酒一点儿都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