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衡也跟着低头,扫了眼那些黑黝黝的种子,分神注意妹妹的同时,并暗暗戒备周围。
如果可以他不想带余枝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地下集市虽然不是黑市,但光线昏暗,不仅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也适合别有用心者藏匿。倘若完全放松警惕,下次成为货物的说不定就是他们了。
他们来到这里,为了实现余枝的愿望之一。
那天之后,郁衡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如果在平常,这个问题大概代表不了多少意义,或许在闲谈时都会出现。但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这样的问题,无疑与遗憾、满足等关键词挂钩。
也代表一种不言自明的补偿,一种仍能活下去的人对生命所剩无几的人的补偿。
余枝好似对其中的含义半懂不懂,她提出了一个意料外的要求。
她说想要选一批新的种子,种到家里的院子去。
废弃区是与生命关系淡薄的地方,无论是人的生命,还是植物的生命。勉强求生的人不会思考花草的必要性,在这里,花种子并不常见,卖种子的人更是稀少。
幸好冬季来临后,为了避开风雪,很多人都会转移到地下居住。因需要维持日常生活,交易频繁许多,地下集市也比平日要多。他们一连转了三个集市,终于找到了贩卖种子的摊贩。
余枝在那袋种子旁边看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似的,直起身看向郁衡,对他比了个手势。
这是以前他们一起定下的手势,专门在不方便开口说话的时候使用,传达自身的想法。
郁衡自然看懂了,他点点头。
余枝眼眸弯了弯,转头看向摊贩时又收敛了神情,作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感叹道,“唉,这些种子都不太行啊。”
摊贩支起了耳朵,眉头一皱就隐约露出凶相,“你什么意思?”
“因为你看啊……”棕卷发的女孩不慌不忙,完全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开始从天气、土壤、时间等等因素挑剔起这批种子,几句话就将这批种子批评得一文不值。
摊贩听得一愣一愣的,很快被带进了沟里去。
没多久,余枝就以相当低的价格,谈下了将这袋种子全部买下的生意。
等郁衡交过钱,他们顺利离开了地下集市,回到人烟稀少的地上。余枝才忍不住掏出那袋种子,眉飞色舞地炫耀:“嘿嘿嘿,那个摊贩肯定是无意中捡到的,完全不懂花种。这袋种子里至少有三种花,如果种下去,说不定能开一种呢!”
郁衡没有答话,正当她觉得奇怪时,才发现哥哥冷冽的眼神扫向了他们身后一处倒塌的建筑楼。
“你还不出来吗?”语气冷得和地上堆积的雪层有的一拼。
然而身后没有传出想象中的动静,只有雪花无声飘落。
在冬季,如果不是食物短缺,废弃区的人是不会愿意出来走动的。运动量越大,需要的食物越多,对这里的多数人来说,这都是个奢侈的做法。
他认为身后有人的判断在此刻缺乏证据。
余枝却不觉得是哥哥的判断错误,也不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可怕的事。
她安静等待着,像是以往每次他们共同遇见危险时那样,缄默而坚定地,站在她的哥哥身边。
直到郁衡周身的精神力波动开始变得明显,有了攻击的征兆,那处建筑中才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江怀风说,有些心照不宣的事不必说出来。你好像也不太懂这个道理。”
伴随轻盈的脚步声,与这片冰天雪地格格不入的明亮深红显露出来。
容貌精致好看的青年披着白色斗篷,慢慢从倒塌的建筑后方绕了出来。
“利亚!”余枝看清来人的瞬间,便惊喜地叫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与她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郁衡蹙眉抿唇,似乎不太乐意在这个时候看见对方,“是你。”
阿米利亚瞥了眼他的脖颈,意有所指:“你忘戴东西了。”
郁衡面色一僵,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他已经几步走到余枝面前,低头和她说话。
“我来见你呀。”阿米利亚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你不是为了实现人生愿望才来这里的吗?我记得你的清单,我来帮你实现了。”
余枝一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拽了拽自己垂下的卷发末尾,小声说:“之前那些愿望……不能算的。抱歉,利亚。”
“为什么?”阿米利亚歪歪头,不能理解她突然的反悔。
“因为……”棕卷发的女孩垂下眼睛,咬了下嘴唇,“那些愿望都……都不太好,也不切实际。”
想吃美味的食物,想看美丽的风景,这样的愿望算得上不好吗?当然不。
她没有说出更多解释,但不切实际在什么地方,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无论是去北境,还是去东都、南港,需要的不仅是钱财,更重要的是,时间。
时间对于她来说,恰恰是最禁不住花销的。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她没有提曾经想过很多次的愿望,也没有要求更多东西,目前为止,只要了一捧花种。
阿米利亚没有反驳她,“嗯”了一声,顺着话题接下去,“所以我是为你现在的愿望来的。你不想见我吗?”
这大概是他最擅长的问话了,几乎没有人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余枝也一样。
她从有些低落的情绪中回神,连忙摇头,“我当然想见你。”
“你跟了我们一路,”没等妹妹心软,郁衡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直视红发青年的眼睛,平静陈述,“从离开江怀风家开始,你一直跟着我们。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