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父亲写道:“清旖,回来吧,我和你妈妈都很想念你。你是岁岁的妈妈,也是我们的女儿。”
徐清旖坐在屋子里一边读信一边哭泣,她几乎能够想象出头发花白的父亲坐在台灯下,鼻梁上挂着他那副厚厚的老花镜,一笔一画地写下这封信的样子。
其实不是她不愿意给家里打电话,她住的地方太过偏僻,小镇里根本找不到一部电话,即使是寄信也需要步行数小时到最近的县城。
去年年底她从南城坐火车来到这里,那时候她颓废得要命。
她住的旅店里有一个很明媚的女孩,名字叫做康珠,年纪应该在二十岁左右。两人熟识以后,女孩教她骑马,不小心到了海拔更高一点的地方,徐清旖又开始高反,然后被康珠牵着马带回去。
康珠还会和她讲自己的故事,十岁时她父母双亡,一个人靠着这家又破又小的旅店撑到了现在。徐清旖教她学习汉字,鼓励她出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两年前,也有一个人这样对我说。”康珠把手撑在下颌,长期的日晒让她的脸上长出了些雀斑,看起来健康而又美丽。
她叫徐清旖“姐姐”,她说她看过徐清旖的身份证,“今年你就要33岁了吧?”
“十月份,十月份就三十三岁了。”徐清旖双手向后,撑在坐着的草坪上,听见康珠说:“今年十二月我才满19岁。”
徐清旖微微诧异,没想到康珠的年纪竟然这么小。
“我们这个小镇上的人,没几个能走出去的,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容不下我。”康珠仰面躺在草地上,她的双手枕在头下,“每一个独自来这里旅游的人都有心事,生活顺遂的人不会过来的。”
她嘴里留出一大半的狗尾巴草一摇一摇的,她笑着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这里的心事是什么,但我很喜欢你。就是觉得你很厉害的那种喜欢,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都坚持下来了,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到这该死的病过去了,你也快走吧。”
九月份徐清旖和康珠告别,她很用力地拥抱这个小她十多岁的女孩子,“你一定会等到那个人的。”
康珠的手僵硬了一瞬间,觉得徐清旖简直聪明得过分。
将她送上县城的大巴车,她一个人骑着那匹老马往家里晃。
马背上的驼铃声清脆悠远,她的身边是无边的旷野。
徐清旖猜的没错,她没讲出的故事就是关于那个“曾经也对我说过这句话”的人的,但没必要讲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和经历,她们都是。
回到家以后,徐清旖给沈翌打电话。
沈翌在疫情最开始就向总部提交过申请,在无数次被拒绝以后,三月份中旬总部才终于暂时同意了他暂停香港分部对外合作的提议。
那时候的疫情还没有后来那么严重,沈翌是作为第一责任人进行申请的。现在他为公司挽回了一笔巨大的损失,总部想要给他升职并调离香港。
“那你想好了吗?”徐清旖问。
他们默契地没有聊起徐清旖消失的这一年,像是一个既定的规则一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某些事。
“我没有拒绝的选项。”沈翌好像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徐清旖听见火机清脆的一声响,她问:“所以你又要出国了吗?”
“清旖,你有没有想好去哪里?”沈翌没有回答她的话。
“我向北京一家杂志社递了面试的资料。”徐清旖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辞职。”沈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一个人一直往前实在是太累了,我想停下来。”
沈翌接着说:“你去北京吧,你说过想去那里,再过几年还能去看奥运会。”
徐清旖闷着声音“嗯”了一声,半晌才开口:“那你呢?”
“很早之前,许安怡问过我一个问题,她说既然我那么喜欢数学,为什么不愿意继续读博?”沈翌笑了一声,“以后的话,读喜欢的书,然后再回国找喜欢的工作。”
沈翌看向远处的海岸,他正站在书房的窗边,这里可以望见那片蔚蓝色的海,沉静又温柔,“所以我想再出去走一走。”
“本来我都是一个人。”他说:“趁着还能走,脑子也还没有坏掉,就再多做些热爱的事吧。”
敬未来
徐清旖在十一月正式收到了北京那家出版社的入职通知,临走之前她又去了一次黎江市。这座城市带走了她生命中的太多,数十年的青春岁月,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来了又走……
她将一束花轻轻放在岁岁的墓碑前,像是从前很多次那样轻轻用手抚摸照片上他的脸,好像他还是那个生动爱笑的小孩。
她已经无从知道后来的李安怎么样了,他和莉莉安又会发生什么故事?
这些对于徐清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当年她在似是而非的情况下同意了李安的追求,很快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最开始怀疑李安出轨的时候,她就因为所谓的想要给孩子完整的家,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原谅他。
所以造成最后这个结果的,从来就不止是李安的错,她自己的懦弱也根本不能逃离责任。
离开时沈翌特意过来送她。
从伦敦调回香港的这五年多时间里,沈翌开着车走过太多次那条跨海大桥,每一次都带着不一样的情绪奔赴到徐清旖的身边。
“这一次轮到你送我了。”他们坐在机场的椅子上,沈翌闻言笑了笑,“对啊,从前你送我离开,这一次走的人却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