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旖张了张嘴,她几乎发不出声音。
沈翌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抖,他继续说:“你去纽约的那一年,那天语潇要向我告白那件事,我并不知情。可是清旖,你甚至连问都没问我。”
沈翌想了很久,他不希望自己给徐清旖带来任何的压迫感,所以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以最平淡的句子来讲述自己这么多年的默默守护。
“你在伦敦结婚的前一天,我们也不是正巧遇见的。我们去格拉斯哥旅行的时候,你说你想看看海德公园,可当时我们已经出城了,你还记得吗?”
“所以那时候,你没有走对吗?我在……”徐清旖的声音哽咽,有眼泪掉了下来,“我在教堂里结婚的时候,你没有走对吗?”
沈翌摇摇头,他没有说实话,“我在美国。”
“什么时候?”
沈翌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知道她问的是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话在口边斟酌了许久,他说:“我一开始就想考北京,十一岁那年女排夺冠,我们在院子里听收音机转播,你问我以后中国会在哪个城市举行奥运会,我说北京。”
徐清旖再也忍不住情绪,她已经记起。那时她和沈翌约好以后一起去北京读大学、工作、看奥运,她一直以为被抛在身后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沈翌一个人守在她的身后默默等了多久。
所以那时候许安怡说:“如果你愿意回头看一看他。”
“高考那一年,我的奖学金名额被别人拿走,又恰巧遇上爷爷犯病入院,所以我留在了南城。”沈翌说:“从来就没有另一个人。”
候机厅的大屏上已经开始播报他的航班即将起飞,声音甜美的空姐在广播里叫“沈翌”的名字。沈翌轻轻地最后一次拥抱徐清旖,他说:“谢谢你,清旖。”
为什么要对她说谢谢,她却想不明白。
徐清旖乘电梯至负一楼,机械性地想要重复以往下班的动作,在停车场找了一圈还是没看见自己那辆白色的小车,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没有开车出门。
浑浑噩噩地回到地上一层,走出候机厅后招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去哪儿啊?”
“随便开吧。”徐清旖声音还带着鼻音,司机听见了说:“和家人分开了吗?没事儿,你看现在我们交通多发达啊,想他了就去看他呗。”
“太远了。”
“不远。”司机说:“多远的距离都挡不住爱呀。”
徐清旖终于忍不住掩面哭泣。
她和沈翌兜兜转转竟然已经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回忆起来那些过往纷至沓来。
年少时那道只有他解得出来的数学题,他算题算到不小心睡着时落在睫毛上的阳光,他知道保送名额被家境优越的人抢走时强忍的情绪,又或许是她去相机店里找他时,他认真验算方程式的模样。青龙寺下他替她求姻缘,把系着铃铛的红丝带一次又一次地抛向高空……
她知道自己泯然众人,更知道他应该是站在世界中心的人。
他们经历过那么多次分别,每一次都会很认真地说一句“再见”。
然而这一次他转身离开,却只说了一句“谢谢”,像是一场漫长到半生的告别。
沈翌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亲眼看着飞机穿越云层奔向太阳光照来的方向。他忽然想起来那一年徐清旖结婚,当时他从伦敦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回国,那架飞机也是这样跨越云层奔赴远方。
地理书上的图画通俗易懂,以至于很多人以为晨昏线是两道清晰的曲线。
但实则它看似没有边界却又最宏大,好像软绵绵却又最深入骨髓。
而她和他,就像是昼夜。
半生
2005年1月18日,中国科学考察队成功抵达南极内陆冰盖的最高点,这是中国历史上的又一大进步;这一年夏天,中国娱乐业蓬勃发展,涌现出一批“超级女声”,火热了一代人的青春记忆;秋天的时候,有报道称年底在厦门将会举行国内首次漆画拍卖会。
同样还是在秋天,国庆的前两天,徐清旖从北京千里迢迢赶回南城,她的母亲生了一场大病。
母亲年纪大了,一次感冒也被闹得住进了医院,徐清旖在病床边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出院的那天阳光很好,徐清旖在窗口处等待办理出院的手续,一阵风吹过来,几缕银丝在眼前飘了飘。她已经生出了好些白发,岁月不可避免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她惊觉自己已经开始衰老了。
晚上母亲和她聊起那位许小姐,她说:“那姑娘也去了北京,过年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北京的男朋友,两个人可搭了!”
说罢又握住徐清旖的手,担忧地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徐清旖什么也没有说。
沈翌在多伦多跟的那位教授是曾经在一次学术会议上有过几面之缘的数学家,他给沈翌讲自己年轻时认识华罗庚先生,说他很敬佩中国人的数学精神。那时沈翌正在另一个研究方向,根本无法想象未来自己会跟随他一起深造数学专业。
十一月,加拿大已经是深秋,沈翌在本地买了一辆越野车,他不再执着于悍马,在车行中随机选择了一款。一个空闲下来的午后,沈翌开着车去邻近的小镇看房子。
他经过一条很长很宽的大道,道路两旁的枫叶红得似火,沈翌在一栋并不算大的带庭院的小房子前停下来,那里正站着一对老年夫妇在等他。
“不好意思,来晚了。”沈翌下车后与他们相互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