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见山抱着毛毯跟枕头从卧室出来,辛衍就知道今晚这局稳了,但人大抵是贪心不足的,明面上近了一尺,心里想的却是再近一丈。
“林哥,我吃太饱了睡不着,你坐下来咱俩聊会天儿吧。”
林见山有理由拒绝,因为太困了,因为明天还要上班,但看着辛衍那双眼睛,他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了口:“你想聊什么?”
辛衍姿态懒散,靠着沙发靠背拿后脑勺枕着双手,长腿交叠架在一旁的脚凳上,悠悠道:“我最近一直被一个问题所困扰,思来想去,不如林哥帮我拿个主意吧。”
林见山坐在长沙发的另一头,两人之间隔着他放下的毛毯和羽绒枕,远处传来缥缈失真的汽车轮胎碾过减速带的缓冲音,他感觉晚上喝进胃里的那两杯红酒正在慢慢发挥出威力来,明明没睡着,却仿佛坠入柔软而又空灵的梦境中,被赋予了肆无忌惮的勇气,好像什么都可以聊。
“什么问题?”
原来他想要是这些
“我明年就要毕业了,眼下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回国当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二世祖,反正家里一直都是我爸跟我姐顶着,实在不济,还有贺准哥哥……”
辛衍说这话时的神态语气都有些漫不经心,但透过那双眼睛,林见山总觉得能看到点其他情绪。
他没接话,听辛衍继续说:“另外一条,就是留在国外再也不回来了。我呢,原本是做好了准备留在国外的——”
他放下枕着的手臂转过脸,对上林见山不偏不倚的视线,“——不过后来又改主意了。”
缄默半晌,林见山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为什么改主意?”
“因为我想赌一把,因为我突然想到,自己明明才二十多岁,为什么要在故事的开头就轻言放弃?我以前从未有过竭尽全力都要得到的东西,后来慢慢发现,人生如果失去了目标,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遵从自己的内心。”林见山垂下眼帘,淡淡道:“至于我的意见,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怎么会?”辛衍轻笑着反驳:“如果你也赞同我毕业回国,说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促使我改变主意的动机,并不止刚刚说的那一件。”
林见山搭在膝上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一下,长久以来冷静自持的理智拉起警铃,在大脑内叫嚣着让自己不要再问。
但他今晚是喝了酒的,仿佛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赦免,那些压抑着的不可言说的情绪从心底最深处持续不断地翻涌上来,像被猛烈摇晃后开启瓶盖的冰镇啤酒,控制不住的气泡满溢而出。
“那你——”
“林哥是不是困了?”
话音被倏而截断,气泡暴露在空气中不可避免地炸开然后消弭,直到归于平静。
林见山看着辛衍笑吟吟的一张脸,喉结滚动,目光无处躲闪,片刻后道:“嗯,很晚了,睡吧。”言罢起身往卧室走去。
他心绪紊乱,为自己头脑一热的冲动,跟辛衍接触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怎会不知这人喜欢处处挖坑的话术,偏偏还要闭着眼睛往下跳,简直愚蠢到家。
“林哥。”
辛衍在身后叫住他,林见山步伐顿住,却没有回头。
“我想跟你做朋友,不掺杂任何利益纠葛,纯粹而简单,就像今晚这样,我们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古人不是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挚友情吗,我一直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情谊,或许,我跟林哥也可以这样。”
难为他一个被洋文化熏陶多年的留学生,还能对古诗词这样信手拈来。
林见山恍然大悟,原来,他想要是这些。
“好。”
脚步声渐远,林见山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那扇深色木门当着辛衍的面,缓缓掩上。
翌日,被闹钟叫醒的林见山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横着条微信新消息提示,是半个多小时前辛衍发来的。
——林哥,谢谢你昨晚的宵夜,很好吃,我有点事先走了,回头联系。
这样落落大方的态度,印证了辛衍所说的俩人之间清白而又纯粹的关系,也是在打脸林见山先前的草木皆兵。
他说不上什么心理,但又觉得这样也好,踟蹰几秒,回了个嗯,放下手机起床洗漱。
只是林见山没想到,辛衍口中的回头联系,居然隔了大半年之久,也着实应了那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彼时他已经从乔一南的房子里搬了出来,在稍远的地段租了套小户型,为了通勤方便,又买了辆二手代步车。
春节假期林见山没回老家,怕父母又给他安排相亲,实在疲于应付,谎称太忙,但也确实忙,忙着论文交稿,忙着项目进度,陀螺一样公司学校家三点一线地打转。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四月末,他所在的项目阶段性收尾,庆功宴的地点好死不死又选在了去年向柏阳请客吃饭的那家高级餐厅。
觥筹交错间,往事浮上心头,林见山遏制住思绪无端的翻涌,告诉自己,这不叫想念,而是人在故地重游后的一种正常反应。
这场饭局乔一南也在,散席后林见山开车送她回家,俩人如今也算是私交甚笃的好友,关于辛家的消息,林见山基本上都是旁敲侧击地从她那里听来的。
一来二去,乔一南就单方面认为林见山始终对当初未能进辛氏集团实习的事耿耿于怀,虽然个中缘由她并不知晓,但不妨碍再为对方牵线搭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