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聪慧又敏感,一下子就听出他心情奇差,遂埋头扒拉着卡通小碗里的水晶蒸饺,不说话了。
过了约莫一分多钟,保姆突然手忙脚乱道:“哎哟,宝宝怎么哭了呀?”
不说还好,她话音刚落,安安原本憋在嗓子眼儿里的抽噎瞬间转为嚎啕大哭,他其实甚少闹脾气,已经算是很乖很好养的小孩儿了,这下是真的伤坏了心,手里的饭勺被他扔到一旁,两只小拳头紧紧攥起,哭得撕心裂肺。
辛衍放下叉子,非但没生气,反而挑眉看向对面那小小的一团噪音制造源。
管家闻声小跑过来,佣人们也都慌了神,保姆作势想把安安从儿童座椅里抱出来哄,被他踢着小短腿抵抗。
“别管他。”辛衍出声制止,语气波澜不惊:“让他哭,什么时候哭累了自然就停了。”
保姆收回手,期期艾艾地点点头,但眼看着那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哭到快要背过气去,到底于心不忍,自告奋勇地提议:“辛先生,小孩子一直这么哭不行的,还是让林先生过来哄一哄吧。”
“他没空。”辛衍冷淡道,看似在跟保姆说话,其实是说给安安听,“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整天陪在一个孩子身边。”
安安本来声势渐歇,听了这话又开始新一轮的哭闹,止不住的泪水糊了满脸,鼻涕泡儿都哭出来,小身板直抽抽,渐渐有点过呼吸。
辛衍起身大步绕过桌子,从佣人手里拿过热毛巾,走到安安跟前儿胡乱给他擦了擦脸,不合时宜地评价:“果然,全天下的小孩哭起来都是一样丑。”
安安一张小脸被他的大掌包裹住,发出委屈的呜呜声,辛衍嫌弃地拿开手来。
“庄老师说你的智商相当于六七岁大的孩子,那么我接下来要讲的话你应该能听得懂。”
将毛巾丢给佣人,辛衍看着安安哭得通红的眼睛道:“你林叔叔只是好心收养了你,不出意外,他会一路抚养你长大,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直到你不再需要他为止。他很善良,善良到时常会有些天真,以为自己的力量大到能帮助任何想帮助的人,事实却往往不能如他所愿。”
他的后半句像是有感而发,眼神因为陷入某种过往回忆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接着道:“而你,一个碰巧出现在他人生最低谷,被当成了某种精神寄托式的存在,他可以做到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保护你,为内心爆棚的责任感买单,但你要明白,作为并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他永远不可能代替你心目中亲生父母的位置。”
安安仰头怔怔地与他对视,其实根本听不太懂,虽然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可辛衍用的却是跟大人沟通的话术,并不能很好地灌输给孩童。
但最起码达到了一点预期的效果,安安停止了哭泣,也许只是被他郑重其事的表情给震慑住。
管家在旁边听得直摇头,朝保姆使了个眼色,后者趁机抱起还在愣神的安安,带到别处哄去了。
对付完小的,辛衍格外清静地用罢早餐,在心里说服自己,他需要回主卧洗澡顺带换身衣服出门,并不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主卧起居室沙发上,林见山窝在那里睡了一夜,昨晚辛衍走后,他独自坐着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后半夜困意席卷才昏沉睡去。
但却睡得并不安稳,一晚上做了很多梦,光怪陆离一帧接着一帧,或许是日有所思,梦里出现了各种时期的辛衍,从十九岁的初见到二十七岁的重逢,回忆本身并不痛苦,令人辗转反侧的,是今非昔比的现在。
肩头一沉,睡梦中的林见山被摇醒,他睁开酸涩的眼,看到辛衍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确认自己没事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林见山从沙发上慢慢坐起,视线追着对方即将步入衣帽间的背影,开口把人叫住,“辛衍,我为昨晚的话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对安安抱有感情。”
辛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你现在说的还是气话吗?”
“不。”林见山几乎毫不犹豫:“现在不是。”
“哦。”辛衍转过身,目光沉沉看过来,咄咄逼人的架势:“那你承认昨晚说的都是气话了?”
林见山被将了一军,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可以这样想。”
辛衍不依不饶:“我要你亲口承认。”
“可我已经道歉了。”
“不够诚恳。”
林见山起身走了过来,到他面前站定,心平气和地说:“只有我需要道歉,你不用么?”
辛衍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抬了抬眉:“我道什么歉?”
“你给安安请家教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所以现在矛盾又转移了?你是什么吵架怪才么,总能找到新颖的角度挑毛病?”
林见山失笑:“谢谢你没有用杠精这个词。”
辛衍木着脸:“哦,那如你所愿,林杠精——”
话音倏而断在空气中,林见山扑过来展臂搂住他,两片薄唇被轻轻啄了一口,耳鬓厮磨间,带着气声的低语透出几分讨好意味。
“现在呢,够不够诚恳?”
“我以什么身份去?”
然而拥抱并没能坚持太久,这次是辛衍率先叫了停,握着肩膀将林见山推开,他有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不带情绪看过来的时候,常使人生出一种被攫住了灵魂的战栗感。
“既然你心里有想法,那不如今天就一次性把问题解决,免得日后还要被翻旧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