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面上显出些慌张,目光始终越过沈行舟肩头落向更远的巷外,担心有人经过时发现他俩的逾矩之举。
见林鹿并不挣扎,沈行舟逐渐收了劲,最终没骨头似的挂在林鹿身上。
少年人五官尚未长开,沈行舟眼睛随了母亲夏贵人,双眼皮的褶皱宽而自然,朗目疏眉,占据上半张脸很大一部分。
沈行舟从小就很少哭,只因母亲不许,没人喜欢吵闹爱哭的孩子,所以难过也得将耷垂的嘴角强抿成懂事的笑意。
此时,那双眼睛正努力睁着,晶亮的泪珠悄然滚落,扑簌簌隐没在林鹿衣领附近,逐渐洇成一小滩水痕。
沈行舟默默流泪,心道今日在鹿哥哥面前真是丢丑丢定了,怎么就哭得停不下来,泪水怕是比去岁一年份都多……
“呜……”沈行舟越想越委屈,无声落泪逐渐发展成小声啜泣。
林鹿一直没反应,木头人似的静静受着,沈行舟见状也不好意思再拖沓不走,正当他准备起身与林鹿告别时,怀中的小太监终于有所动作,衣料摩擦的窸窣中,林鹿缓缓抬臂,回抱了沈行舟,还在他背上顺了两下以示安慰。
沈行舟当时就止了眼泪,一动不动贴着林鹿,睁大的眼睛险些忘记眨,就连呼吸也放轻不少。
“阿舟,”林鹿轻轻在他耳畔说道,“天色已晚,回去吧。”
叹息似的低语很快被吹散在风里。
沈行舟一下直起身子,紧张地抓住林鹿顺势垂下的手,借着最后的暮色,切切望进对面人一双好看的凤眸里:“…鹿哥哥,我还能去……”
“不能。”林鹿咬着下唇别开目光,语气很淡地打断道:“从今往后,阿舟与我再不相见。”
说罢,林鹿抽出手,端正施了一礼,再不看沈行舟一眼,顺着巷道来时方向转身便走。
“鹿哥哥……!”
回答他的只有呜咽似的风声。
沈行舟没去追他,林鹿也没回头,直到再看不见那道瘦削单薄的背影,小皇子才抬手抹了抹眼睛。
林鹿很快返回内书堂,这才发现自己错过晚膳,胃袋里后知后觉地宣告饥饿。
如果说腹中空虚尚可忍受,可在与沈行舟分别后,胸口始终像缺了一块似的,却令林鹿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完全忽视这种感受。
或许应该留下发冠的。林鹿如此想着推门进了屋。
此时小院里其他房间不是在打牌喝酒就是鼾声大作,空无一人的林鹿的住处显得格外安静。
猫蛋果真如林鹿所言将房间空出一晚。
林鹿心里很乱,刚坐上圆凳想歇一歇,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沈行舟明亮有神的瞳孔、浑身湿透的可怜模样、失望无声的泪,以及一声又一声不曾更改过的“鹿哥哥”。
哥哥……么,林鹿是妓生子,进宫以前除了阿娘无人与他亲近,只当他是肮脏的野杂种,向来是污言秽语称呼着的,无论大人小孩都是如此。
林鹿揉了下心口位置,定定神,不想再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劳神费心,起身出门打水,待洗漱完毕后关好房门,没胃口吃东西,打算就这么早早就寝。
他走到通铺上属于自己的位置旁,毫无预兆地僵在原地,背脊微微颤抖起来。
——床沿上整齐放着一摞衣物。
那是沈行舟离开前换下来的湿衣,在屋里烘了良久已变得半干,上面的绣样图案也都一一显露,就那么静静放着,透出独属大周皇子形制的华贵气派。
林鹿轻笑出声,伸手将那些衣物抱在怀里。
单看衣服,还真挺像个皇子的。林鹿有点揶揄地想道。
此后林鹿再也没见过沈行舟。
参见掌印
内书堂的课业并不比其他学宫轻松,再加上林鹿基础薄弱,起初字都不识几个,是以进程缓慢、学业艰难。
可林鹿知道这是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自打与沈行舟不欢而散以后,他成了内书堂里最勤奋刻苦的太监,不像猫蛋,整日里不是关注哪个后妃得宠进了位份,就是忙着溜须拍马司礼监里的前辈。
沈行舟是真听话,说不见面,就再没在林鹿眼前出现过。
六皇子没派人来取走他落下的衣物,林鹿将它们妥善收纳着,时不时偷拿出来清洗干净,晾晒干了再板板正正放回原位。
除此之外,林鹿偶尔也会想起沈行舟,有点怀念过往被人热切偏爱着的短暂时光。
可这一点怀念逐渐泯于流年飞逝,今年是林鹿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往昔懦弱又卑怯的小太监多年浸染学业,如今不仅个子长高了不少,性子也变得更加沉稳持重。
林鹿埋头苦学的五年里着实发生了不少事。
先是大周皇帝五年前秋狝遇刺一案,苍王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备上厚礼亲来大周赔罪,称族内出了叛党是他统御不周,已经着手彻查此事,希望得到皇帝陛下宽宥。
苍族民风率性洒脱,宣乐帝见到那么多野性美十足的歌姬舞者眼睛都直了,就差一口答应苍王不再追究,可不知纪修予附耳说了什么之后,沈延一下改了口风,半佯怒半邪笑地让苍王将女儿嫁给自己。
苍王大惊,言说小女不过金钗之年!
纪修予只道无妨,先接进宫来将养着,兴京膏腴之地,定能让令嫒更添风姿。
苍王没有拒绝的理由,大红的喜撵从北野南下入京,宣乐帝大喜,不愿沿用外族名字,赐名仓幼羚,封灵常在,待过些年承宠后再行封赏。
再来就是解决内患,纪修予铁腕手段,将御马监自上而下彻底清洗,掌印秉笔等要职死的死、换的换,与案犯刘高有所牵连的一概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