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看上去,他们相互攀谈,既体面又友好,实质却是隐隐分成了若干拨人。
其中人数最多的,要数围着一黑衣郎君的圈子。
那人一身墨灰色暗银纹窄袖骑装,腰封服帖束在劲瘦腰间,身姿挺拔,神清骨秀,只是眉眼始终阴沉地压着,眸光湛凉好似黑夜,平白给昳丽面容添了几分森冷之感,教人不敢轻易接近。
而他身边亲亲热热贴着的白衣公子,正旁若无人地直白夸他今日穿着甚是逸群绝伦。
其他人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假笑,纷纷附和称赞。
“林小公公百忙之中应邀前来,真是为此次游山会之行增色不少!”
陈凝珠站在林鹿对面,丰腴体态不减,可一副献谄的样子却与当年大不相同。
她本不是真心实意邀请林鹿,因而脸上堆笑显得做作,可她自知与林鹿曾有龃龉,如今人家得势,为了日后考虑也不得不主动示好。
事实上,若长乐郡主不主动招惹,林鹿很难想起还有过这一段不愉快的往事——整日应付纪修予就已让他疲于现状,确实没什么精力挨个报复过去。
但既然来了。
林鹿稍稍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陈凝珠讪笑两声,又道:“……久闻公公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惊为天人,实乃我等三生有幸!”
“是啊,是啊!”
“钟灵毓秀,旷世逸采!”
“林公公风姿卓绝,在真正世家子弟中也是出类拔萃呢!”
溜须拍马声汇成一片,最后一句却格外刺耳。
谁不知太监宫女之流非罪即贱,最是忌讳提及身世,何况周围全是自视甚高的名门望族之后,这一赞言实在不合时宜——也就是俗话说的,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在场人中或有鲜少接触宫内事宜的远亲外戚,不懂也正常,错就错在抢争风头、急于露脸的小心思。
林鹿目光登时转了过去,落到年纪较轻的一位小公子身上。
陈凝珠不动声色地挡在那人身前。
“这位是……?”林鹿面色不变,淡声问道。
“他…他是我……”陈凝珠话还没说完,就在林鹿眼神示意下不得不错开身位,让自家堂弟站在他面前。
可她话还没说完、开脱的说辞也尚未想好,林鹿动了。
啪!
只见林鹿扬起右手,利落给了小公子一耳光。
陈凝珠瞪大双眼,心里暗道不好,圆场的话刚到嘴边,耳边同样传来风声。
啪!
林鹿动作不停,反手一掌抽在陈凝珠颊边。
周围一瞬安静下来,就连不屑巴结林鹿、站得稍远的人也都噤了声,神色复杂地朝这边看过来。
他们眼神各异,有害怕忌惮,也有惊讶愕然,但更多还是看热闹似的冷眼旁观。
沈行舟与其他所有皆不同,他看上去有些紧张,自林鹿出手后一直挨在他身侧,紧贴着不留一丝空隙,始终略带戒备地环顾四周,生怕从哪里窜出借机对林鹿不利的“黑手”。
“郡主,你继续说。”林鹿施施然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再自然不过地帮两人掸了衣上灰似的。
他并没用多大力气,可掌嘴带来的脆响却足以羞辱两人,被林鹿打过的皮肤甚至都没浮出指印,但陈凝珠与其弟皆是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林鹿掀眸觑了陈凝珠一眼,语气明显低沉下来:“还要咱家再说第三遍?”
“公公恕罪……”陈凝珠抖着嘴唇低下头,一把扯过堂弟,按着他一同低头道歉:“这是我家小叔的儿子,年纪小不懂事,还请秉笔大人高抬贵手……”
林鹿了然般点点头,“懂了,年纪小就可以口不择言。”
陈凝珠见他并不打算揭过此事,一边在心里痛骂死太监,一边又不得不在面上强撑出讨好的笑:“不是、不是……公公放心,今后领回去定当好生管教……”
陈家小公子噤若寒蝉,当众挨了一耳光的滋味并不好受,眼眶泛红几欲落泪。
就像当年在荣阳侯府无故挨打的林鹿一样,茫然无措,错都不知错在何处,无妄遭此祸事。
“贵府如何教导子弟咱家可管不着,”林鹿莫名就失了捉弄的兴致,摆摆手道:“郡主还是尽快启程,莫误了进山时辰才是。”
陈凝珠终于松下一口气,恢复了往日八面玲珑的作态,四下招呼,这才重新将场面再次掌控。
就算侯府落魄,但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不至于当面与长乐郡主过不去,其他人全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帮助郡主维护脸面,很快,行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一行十数人马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朝山中进发。
小帽山山如其名,以其山势平缓、路途坦荡多平台闻名,是兴京附近专供贵族的游玩之地。
由于进山路线固定,又时常有人打扫整饬,安全方面极有保障,绝无野兽坎途之忧。贵胄子弟最是惜命,不然也不会命各自随从与食水等物隔些距离跟在最后了。
相熟的三三两两结伴同行,林鹿自然与沈行舟一道,且身边再无旁人叨扰——他单单站在那里,就仿佛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冰冷的低压气场。
除了沈行舟,没人想在大好夏日里接近这么一位阴沉不定的怪人,更何况已有郡主及其弟遭殃在先。
沈行舟不懂这些,他更乐得无人分夺鹿哥哥的目光,他便只能看着自己。
两人各怀心思,随一众有意保持距离的公子小姐们打马上山。
林鹿其实不擅骑马,但胜在熟悉马的脾性,信马骑行对他倒也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