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说柔妃不似寻常人母失去亲子后应有的反应……”沈清岸将目光重新转回林鹿身上,只是林鹿已恢复常态,在沈清岸看不见时隐约浮现的戒备之意消失不见,没教他察出端倪,只听沈清岸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最好别是我想的那样。”
“哪样?”林鹿顺话询问。
“你应该知道三皇子沈煜杭、四皇子沈煜轩同为柔妃所出。”
“自然。”
“可你不知柔妃并不是传闻中那样‘偶失偏颇’,”沈清岸目光灼灼,“而是‘从始至终’向来如此。”
不等林鹿再问,沈清岸主动解释道:“据我观察,柔妃对双生子的态度从来就不甚相同,她偏宠幼子沈煜轩,将他惯得无法无天,关系却更加亲近;而对同天出生的沈煜杭极尽严格,若我猜的不错,应是想将他当成王位继承人来培养。”
林鹿面露了然,点点头,“确实,她比寻常育有皇子的妃嫔天生多了一重保障,也多了一份手足相残的风险。”
“她是个聪明人,一开始就有所区分,不至于真到最后一刻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无法割舍。”林鹿微哂,“……就好像她一定能坐上太后之位一样。”
“到底是两位皇子,赢面不可谓不大,”沈清岸不以为然,话锋一转:“现在可好,大家又回到同一。”
“我看未必。”
“哦?却是为何?”这回轮到沈清岸发出疑问。
“既然是偏宠心爱之子,沈煜轩的死,对柔妃打击不可谓不大,而她在皇上面前仍能与往常无二,其人定是怀揣着非常人能想之自制力,甚至压过亲母怜子的人之本能。”
“而沈煜杭是她有意栽培夺嫡的长子,今后定会竭尽全力帮扶,知道对手有着如此潜能,可不是甚么好消息。”林鹿有些感叹地提醒道。
沈清岸却一展困惑神色,露出一个无比真诚的笑来,道:“我果真没看错人,小鹿儿正正与我心意相通。”
正当林鹿想说点什么回敬过去,门外兀然传来一阵凌乱虚浮的脚步声。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噤声,好在先前谈话声音一直不大,又始终留意着,并无泄露内容之忧。
哐!
门扉传来一声巨响,林鹿与沈清岸一同望去,只见正门外撞过来一道身影,瞧样子是再也支撑不住,一下扑在门板之上的。
“少主…!嘶……刺客的事,有消息了!”秦惇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进来,“说是、是有人在那日凌晨,城北…城北一处荒园里,听到了异响……”
似是知道打扰主子谈话又免不了一顿责罚,秦惇顿了顿,明显咬着牙的声音没隔多久便再次响起:“少主先前说,一有消息即刻来报…属下这才不请自来,还望…还望少主恕罪!!!”
风言风语
见林鹿还有正事,沈清岸很是识趣地告辞离去。
临走前,他不忘再嘱咐林鹿:这一招行的险,虽然允许所有皇子示好相当于谁都没接受,但却在他们心中留下希望,日后等沈行舟回来,再去拒绝其他皇子,定会遭到更加强烈的敌视与针对。
狗急跳墙,切莫轻敌。
然,沈清岸又道也不全是坏事,彼时司礼监秉笔公然站队六皇子的消息就会自然而然深入人心,一早筹谋的目的如此便达到了,实际效果、产生影响比先前刻意为之时不知好了多少。
不过,随之而至的风险同样翻倍增长,因而现状之下再行事须得小心为上,绝不可在真正有能力化解之前,积攒太多落于人手、易受钳制的把柄。
沈清岸所说不无道理,林鹿自是一一应下。
林鹿亲自将沈清岸送至司礼监衙门门口,回来时仍见秦惇呲牙咧嘴地扶柱而站,身形不似往日挺拔,离近时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血腥混合药味的气息。
见林鹿朝自己走来,秦惇半边脸落在暗处,显得表情有些阴森。
正当林鹿稍作反思,想着秦惇大小算个锦衣卫头目,一直委屈跟着自己当贴身侍卫的职是否有些埋没了时,秦惇倏地开了口:“少主…能不能……”
林鹿眉梢一动,等待他的下文。
“能不能…饶了属下……这一次?”秦惇目光忽闪,一向不会服软的男子语气硬邦邦地赔说好话。
林鹿与沈清岸才说不过几句话,想必先前“赏给”秦惇的刑棍还没打上几下。
人虽直了点,但还算听话。
“走得动路吗?”林鹿以问作答道。
“走得动…走得动!”秦惇赶忙站直,好在他身子骨强健,戒所的同僚虽不会看在相识的份上太过手下留情,但尚未打满二十棍的情况下,这位年轻的锦衣卫小头目只是受了点皮外轻伤。
林鹿有些好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用陈述的语气说道:“现在随咱家走一趟。”
“得嘞!”这一会儿功夫秦惇已经缓过了疼劲,闻言顿时呲开一口白牙,麻利地下去召集人手准备出行事宜去了——只是背影稍有些僵硬难动,不知此人强撑着逞能的成分占了几成。
此时临近午夜,兴京城里最繁华的主街道上依旧一派歌舞升平之状,锦衣卫队黑衣如墨,就连中间一顶四人所抬的玄色方轿也是冰冷肃杀,一行人的出现与周围街景格格不入。
他们途经时,就好像一柄无形剑刃毫无受阻地锲进肉身,上一刻尚自热闹非凡,下一瞬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由自主目送他们远去,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人群才复又活过来,再次回归先前欢闹热烈的气氛。
林鹿靠坐在轿中,曲臂搭在窗沿上,拄着额角闭目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