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风凝神,看清床上光景后忽然“啧”声,只因那床上躺着的人面如白蜡,四肢短小溃烂,像是被啃了一节,但那夏老爷却不是流血,而是躺在一滩黄水中。
谢临风说:“这病蹊跷,将人骨头化水,你看那黏在竹席上的冰皮,是涨破的皮肤,不知胀了多鼓,皮都拉扯透明了。”
晏安:“嗯。”
晏安扶起妇人,道:“秦夫人,烦请您将今日所见一一述说。”
化骨
秦夫人解释道:“老爷染病久卧床榻,晌午他唤右腿胀痛,我就为他揉捏几番,谁料晚间之时大腿突然发起水泡!还以为是积的脓水,于是叫人拿针来扎,这一扎不得了,这腿像是个盈水球,一戳竟炸开,黄水横流,不见血,就连骨头也没了!双腿漏气球似的,一路瘪下去,我们见情况不对,这才拿针缝上。”
秦氏扶坐在床头,凄凄抹泪:“只是缝在活人肉皮上,到底是钻心疼痛!”
“母亲。”夏逢春喊道,正要恭敬搀扶,却被秦氏反搡一把。那秦夫人扑腾过去,一口咬上夏逢春的虎口,登时鲜血溢出口齿,爬满夏逢春手背。
丫鬟小厮惊叫连连,赶忙撵过去将两人拉扯开。
秦氏满口红牙,恨道:“都是你害的!你怎么不去死!为何死的是我儿!”
“晏堂主诊病不可喧嚣。”夏逢春淡然看了眼手背的猩红脉络,拿帕擦拭,“母亲今日受累,带她去歇息。”
丫鬟们得了令,又是哄又是拖才将秦氏带走。骂声夜半绕院奔走,让这座奔丧府邸活力满满,谢临风不由得看戏半晌,偶然听见一声咳嗽,这才回神。
晏安给夏老爷喂了粒药丸后,便面向床头站桩:“他人家事,不多置评。”
“在理。”谢临风生生刹住话头,也背过身来,开始探查病人,“这便是疫人鬼?怎不见丑的。”
晏安并起二指,探向病人额角:“疫鬼分多种,此类瘟病就是落在骨子里的,是化骨鬼。”
话音刚落,一声冲天尖叫钻破耳膜。谢临风手都扶上鞭子了,却发现只是个小丫鬟。她面色灰白,身子发颤,问晏安:“你,你在同谁讲话?”
夏逢春交代好秦氏,闻声走近,冷声问:“何事惊慌?”
“我携一鬼友,能协助的。”晏安歉意道,“不必害怕,他在阳间只有魂体,不过是纸老虎。”
一众仆人谈鬼色变,又恰逢夏家还在丧期,更加惊惧。
不知是话不对还是众人反应不对,谢临风一时扎心,又想不出个因果,只好言归正传:“化骨化肉身……这人不对劲!丢了一魂,还有一魄正要消散!”
言及此,谢临风忽甩出两根魂针,钉入墙壁,电光石火间,魂针竟受惊似的狂颤,摇摇欲坠,针下逐渐显出个轻烟似的人形来。
“抓到了!”谢临风道,“大仙儿,亏了你方才那丸药吊住命!”
这动作波及屋内,阴风起,刮回夏逢春的神,他见冷风阵阵,知晓这并非阳间动静,一时慌乱:“这是惊动鬼差了?!”
晏安道:“是我鬼友截了令尊一魄。魄体依附肉身而存,方才令尊魄体离身,险些消散。”
谢临风取下那片魄体,装入缝魂袋:“人和鬼大不同,要想活命,三魂缺二可活,但七魄却缺一不可!”
晏安一一转述,夏逢春听罢,立马换人煮来药草。他人如冷玉,玄衣着身,立在一旁观看丫鬟喂药,竟像个无情索命鬼。
谢临风还欲再说什么,忽觉腰间发烫战栗,只怕刚才扔了魄体进去,这俩小东西为了争食,又打起来了!
谢临风喝斥不住,只听黑猴探出脑袋,大喊了声“疫鬼”后,竟翻袋跳了出来,这一落地,正好落在鹰鸱背上。
眨眼就驾鹰到窗边。
黑猴踩着鹰背:“疫鬼!”
谢临风说:“冷静!”
鹰鸱开心坏了:“追!”
谢临风道:“我不同意!”
言毕,二崽狼狈为奸,竟飞走了。谢临风扑上去,只摸到个鸟屁股,这两只没良心的,连撮毛都没给他留下!
孩子都跑了,谢临风哪还顾得上这头,撒腿就追。不料天不遂人愿,方踏至门口,猝然听见此起彼伏的鸡鸣,谢临风一脚刹住,回身同取银针的晏安四目相对:“遭了!我须得回去,最近的城隍庙在哪儿?”
晏安背身施针,淡然道:“鸡鸣天亮,阴路已封。”
谢临风又说:“回不得,孩子跑了。”
“多谢。”晏安收针,接了夏逢春的帕子拭手,“你在此处等我,不要乱走,我回去拿遮阳伞来。”
谢临风玩笑说:“你是个精致丽人。”
晏安不理,又听夏逢春明了道:“可是那柄挡白日阳气的伞?何必多跑一趟,我唤人回山上找蛋生取便是。”
晏安道:“蛋生蠢笨,眼下恐怕正睡得忘我。”
夏逢春听罢,心中虽不愿晏安离去,却也不再挽留。晏安冷言冷语叮嘱了两句,警告谢临风休要随心所欲,冲撞了人家。
谢临风草草应下,二人分道扬镳后,他便找了棵遮阳大树躺下,规规矩矩打起盹来。
不知一觉何时,谢临风浑身发热,春风满面地醒来,仍未等到晏安回来,倒听见院外一阵窸窣音,脚步声铁沉,像是来了许多人似的。
不多时,树下穿过几道人墙,少说来了一百个小厮汉子,十六人为阵,正弓腰扎步抬着巨硕冰块与几挑檀木柜,缓步入内。
谢临风跳下树,尾随众人进了灵堂。
门口白烛摇曳,灵盆中黄纸烧作飞天火蜉蝣。火焰热气后,一刻有“先兄夏氏睿识之位”的红木牌十分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