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病睢甫一念咒,弹指挡开,逼身而至。怎料老妇早有察觉,她非但不躲,握着铁链的手忽地一甩,腾空跳跃,大吼:“杀、杀光!!”
晏病睢仰身避过,剑露凶光:“你不好好呆在棺材,胆敢乱闯!”
他话没说完,蓦地一呆。
原来是这老妇双目流下数行血渍,竟是个凄惨的瞎子。不仅如此,她虽五官俱全,却瞧着面目全非,很是丑陋。
老妇四肢伏地,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爬行两步,忽瞅见机会,猛然扑食而来,咬上晏病睢的胳膊。
晏病睢剑一脱手,摸出白羽刃削掉了老妇半张脸。老妇凄厉惨叫,仰头嘶吼:“杀光!!杀——”
晏病睢手臂垂血,以血在老妇额头上画了道血符,喝令道:“出相!”
“出相”是一类召灵术,是逼迫附在他人体内的恶灵现出原相。然而晏病睢此令一下,老妇非但没有现形,反而模样吊诡,朝着他咧开唇角,桀桀笑起来:“杀!杀我!”
晏病睢将她定在原处:“是你惊动了我的结界?”
正当这时,老妇忽然怒睁双眼,里面是爬满黑丝,她瞪向晏病睢,却不像是眼盲的样子,漫出两行血泪来:“我……我要活……”
晏病睢觉得有意思,便俯下身来:“你一会儿要活,一会儿又要我杀你。身上阳气散尽,该是个死人,却又强行魂回肉身,独行至此处,可是有难言之隐,要求我帮忙?”
老妇声音嘶哑,正要开口,却不防喉间忽地反呕一下,竟吐出颗眼珠来。那眼珠滚到地上,一时变得生龙活虎,又笑又跳:“好吃!好吃!”
晏病睢惊觉不妙,封住她喉口:“鬼眼以七情六欲为食,你既能吐出它来,说明尚有神智存留,请快些……”
话未说完,老妇身体再次痉挛,一口气连呕八下,吐出七颗欢喜雀跃的鬼眼来。
竟是口吐八眼!
“鬼眼虽贪食,却口味刁钻,向来只认定一人而食!鬼眼吃了你,便自会成为你。”晏病睢掐高她的双颊,声色俱厉,“你如今还能认清我,说明腹腔内还残有一眼!吐出来!”
老妇哑声嚎叫,余下八颗鬼眼皆跳到晏病睢身侧,晏病睢正在逼问,忽听身侧有个声音道了声:“太子殿下。”
晏病睢猝然一怔。
一时间,鬼眼密密麻麻围了过来,开始七嘴八舌,其中有哭有笑——
“阿婆忘了吗,今年的冬天很冷,我们活不过去的。”
“国库空虚,可瞧今日都城东边倒是很热闹。”
“国中洪灾泛滥,疫病肆虐,怎么只有我们这方饿殍遍野?!”
“郎中……安郎中……我家姑娘从前的病都是您治好的,这次呢?再试试吧,安郎中!”
“皇室之中淫逸骄奢!怎么天灾偏偏、独独落在我们头上!”
“江兄……你妙手回春……求你——你、你不是安兄!不,你不姓安,你……你是太子!”
“你不是最痛恨皇室吗?啊?太子殿下,你不是要悬壶济世吗,你杀啊!杀昏君,杀奸吝,将你们皇室的人都杀干净啊!”
这番繁杂的言论犹如一盆冷水泼下,冻得晏病睢又是清醒又是糊涂。他不自觉松了手,颤声道:“你……你们……”
鬼眼啧啧奇道:“咦?殿下不认得我们了吗?”
晏病睢心中大震,他怎么可能不认得?只是他们原本该待在他的体内,却不知如何破封跑了出来,一时叫鬼眼给吞吃融合了,如今鬼眼成了他们,却不是他们,只是在模仿他们的语调言行罢了。
虽知如此,但晏病睢却仍止不住动容:“各位……各位如今还好?”
鬼眼又笑又跳,围着他天真地说:“殿下自己都救不了,还妄图救天下。”
说完这话,地上那老妇突然挣脱,反手抓住晏病睢的胳膊,嘶哑道:“你蒙了心!不可信!”
鬼眼咯咯桀桀地笑起来,如同稚子吟诵吟诵歌谣——
“你瞧这世间呐。
东方之城百姓骨累,西边王朝灯火明辉。
不知天子式微。
有人高楼登月万民同喜,有人跪死龙袍乱葬成鬼。
要问这世间谁最可怜,父母之爱,兄友之情,昨日视如敝履,今朝悟彻追悔,却是白烛垂泪,枯骨成灰。
若我等苦者有罪,拿红白双囍做赔。
长盛王都内,遥祝太子生辰安康。
万民同庆,万古同悲。”
晏病睢喃喃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鬼眼最懂他的情绪,知晓这话是泼进火里的油,非但不收敛,反而越叫越欢,兴致勃勃地重复着方才那首歌谣。
“闭嘴……”晏病睢闭目忍耐,“闭嘴,闭嘴,闭嘴!”
他仿若走火入魔,挥剑乱砍。岂料他此时越是糊涂,越是急火攻心,就越是让鬼眼们称心如意。
鬼眼一时间全爬至他的身上,欢欣雀跃,似乎想要将他吸干。这时,地上那老妇突然变得清醒,几下抓挠,就将晏病睢身上的鬼眼全部抓破,掷到地上。
晏病睢极少情绪用事,见她此番行事,不禁幡然醒悟,冷静下来。他紧盯着身下那老妇,陡然升起一股熟悉感,追问道:“我适才如此发疯,你若是贪吃的鬼物,应当高兴还来不及,可你忽然清醒帮我,说明你原本受鬼眼操控,才如同傀儡一样行事。这老副皮囊并非你的真面目,你究竟是谁?”
老妇盯着他,迟迟未语,目光凄恻,竟一时令晏病睢有些于心不忍。那股莫名的熟悉感让他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紧接着便听那老妇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