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日昼夜,靖京城中风云换变,朝中全然大洗牌。太后退让后宫,皇帝重掌政权,原本浑水摸鱼的昏官奸佞被一锅端,所谓国泰民安之象,原本该从那时候起。
可没两日,城中忽然死了三户人,全家上百口人,竟一个不留。等仵作查验之时,才发现这些人身上有的溃烂生疮,有的化骨为水,有的手脚长出反趾……各型各类的怪相层不出穷,大多是面目全非,令人十分不适的死相。
然而最蹊跷的并不在这儿,而是死无全貌之人当中,却有一部分人面容完好,除了浑身散发些病气外,并无其他怪异。
然而不怪就是最怪。
如此一来,不似寻仇,甚至不似人为,初步断案是死于某些疫病,但也无法排除是有人刻意传播疫病。
然而还没等到查出死因,仅过了一夜,城里又是五家人户灭门死绝……一个时辰后,又是两户……疫病传播的速度快到骇人,前去调查的官员全死在了办案途中。
疫病不可控,发疯似的从靖京往城外蔓延,整个列修近乎全部沦陷,而能自主操控疫病本领的,除了疫鬼作乱,众人想不出别的。
发丝横过面颊时如刀割一般,晏安几乎是咬着牙道:“那你们这么多人怎么没事?!”
左边的侍卫仿佛有难言之隐:“因为……因为……”
右边的喝道:“都这个时候了,别再耽误事儿了!!殿下,是这样的,这场瘟疫并不是无差别蔓延,方才诸位安然无恙,是因为只有一个地方没有受疫病侵害,那就是皇宫。”
左边的赶忙附和:“对对……这中缘由我们也不清楚……”
耳边风声渐烈,袖口中的云雀爪子收紧,抓牢了晏安的衣袖,而与此同时,化鹤的声音钻入晏安的识海。
化鹤道:“他们不清楚吗?他们最清楚了。为何瘟疫蔓不进皇宫,不会当真以为那些尘俗的砖瓦高墙有神通吧?当然是因为宫中供奉着姣子神像,姣子坐镇,八方邪祟谁敢近身。”
晏安心跳如鼓,说:“世间供奉姣子的庙宇和神龛多了去了,难道你只显灵宫中那个?”
“喂喂……我才不是‘权’字当头的神祇!”云雀在袖中乱挠,“哪怕是棺材里供我,我也会保佑他死得瞑目。为什么只显灵宫中,当然因为那里有唯一一座没被烧毁的姣子神像,你忘了吗?那时我可没让他们称心如意。”
晏安说:“老师,我想问一个问题。”
化鹤散漫道:“你要问我吗?当然可以,不过何不先问问你身旁这两位,最开始死的那三户人家里都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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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他提点,晏安甚至不用问就反应过来,笃定道:“是祝家。”
化鹤道:“不错。祝衫清曾收纳过冰晶碎片,冰晶之中什么污浊都有。若是这样倒还容易解决,就怕这其中是黑心肝作祟,真召唤了疫鬼。”
晏安与他心有灵犀,沉声说:“追本溯源,遇归也是神祇,他同疫鬼一派狼狈为奸,规则不是惩戒他吗?”
“惩戒?他?!这坏家伙根本不受规则束缚!他手段又多又狠,和邪祟为伍,根本无所忌惮,谁都敢杀,力量自然强大很多!哪管你什么烂规则?”化鹤用脑袋贴近晏安的骨节,有些郁闷,“不过这也只是种猜想。没办法……遇归阴晴不定的,我必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晏安道:“嗯。”
他停顿了下,又说:“老师,若仅靠你的神像庇佑就能抵抗疫病蔓延的话,这些迂夫子就不会来寻你了。若是真有人设计,我猜老臣们找到你这里,正是这名幕后黑手想要的结果。”
这也太巧了。
怎么会恰好在世间人推倒了姣子的神像后,疫病就凭空滋生并大肆蔓延?偏偏宫廷内还存有最后一尊姣子神像,受姣子庇佑,更偏偏只剩这一隅之地不受疫病侵害,引得众人追悔莫及,只好又求到化鹤脚下。
化鹤欣然,笑说道:“你猜得不错,这怎么看,都太像心胸狭隘的小气神在蓄意报复。”
晏安郑重道:“这很严重,并不好笑。”
快马穿梭如风,等入靖京之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不过几日,靖京已然变成了浩劫后的硝烟之所。
昔日霞灯流转的烟火京都,如今俨然失了色彩,穹顶灰扑扑,城墙似乎被火烧过,焦炭的黑影高耸。其内酒幡杯盅、茶摊桌椅东倒西歪,烈日照亮大路,晒干的地面不是血与脓,就是各种呕吐的污物。
抬眼所见除了灰,灰,灰……还是灰。遍地都是饿殍,一路上流民、疫民如同乱世中的浮萍,婴儿老人的尸首散在各处。
有好几次,晏安都险些为惊彻天地的哭声缓下脚步。
他疾驰在前,骑的是最快的一匹马,跟在他身侧的只有两名将士。晏安浑身都在发冷,进靖京没几步,左边的将士忽然夹紧马肚狂追,摸出张纸页似的东西拦在晏安身前:“殿下请等一等——”
右边的那个同晏安一样,直接视而不见,绕过他。右边的将士说:“不必用此物!殿下乃是姣子的学生,定有神气护体,何须……”
他话未说完,识海中传来化鹤一阵嗤笑,晏安骤然勒马,冷声道:“拿出来。”
左边的将士得令,重新摸出那张纸页。晏安一眼就认出这并非什么普通宣纸,上面有红朱砂和蓝雀石为墨绘制的繁复图案,是姣子神座下的符纸。
果不其然,左边的将士嘴快,忧心忡忡地交待了:“我就说贴上更为妥当一点!这是姣子的驱鬼符!靖京是疫源,其疫病不比城外,威力要大许多,神气未必能抵过疫病,须得请真姣子漏面镇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