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
佩斯利早就做好准备,以?面?对一个必须考虑到的可能性:维卡或许已经死了。
身在裂缝,使用“死”字并不准确,换成“消亡”应该更合适。佩斯利时刻能够感受到,有一些无法言明的存在跟在她背后,试图伸出爪子把她撕碎吃掉。裂缝里的生物没?有形体?,只有蓬勃的恶意。行走在其中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它们的同类。至少佩斯利不敢肯定,自己能独自在这地方生存下去。
如果维卡已经消亡,佩斯利甚至都找不到她的尸体?。
安娜把脑袋轻轻放在佩斯利的肩膀上,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拥抱。
佩斯利不知道她离开主人多久了,但?她被独自找到更加预示着那个不太美好的结局:维卡遇到了意外,所以?她把自己手里的灵魂碎片放在安娜身上,让她唯一的同伴能够活下去,同时切断了最后的联系。
“我找到你,就没?办法找到她了……”佩斯利忧伤地环抱住安娜的脖颈,将手指伸进对方柔软的鬃毛中。光点在她们身边舞动,逐渐变得黯淡。黑色的山峰高悬在她们头顶,仿佛随时就要崩塌。安娜有些不安地原地踏步,佩斯利则继续安抚她:“你知道维卡在哪里吗?”
除了生命的周期过?于漫长之外,安娜只是一匹普通的马。她无法理解复杂的语言,也没?办法说话,只能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凝视对方。她偏过?头闻了闻佩斯利手上的血,随后变得更加焦躁,忍不住摇头晃脑。即使身在无光的深渊,安娜缎子似的皮毛也流淌着异样的光芒,仿佛蕴藏着什么魔力?。佩斯利听到身后的响动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巨大的节肢动物正在靠近。她拍了拍安娜的脖子:“咱们该走了。”
佩斯利从没?单独骑过?马,也十分确信自己不可能速成这项技能。“在裂缝里躲过?所有的怪物最后因为骑马摔死”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结局,所以?她只能扶着马背步行。但?安娜并不愿意配合,四肢紧紧钉在地上,倔强地呆在悬崖边上不愿离开。佩斯利和她僵持了一会儿,反而被拖着往前挪了两步。安娜焦虑地昂起头颅,不停地转向悬崖的方向,看那副态度,即使危险逼近也要守在这里。
“……那下面?有什么东西?”
安娜打了个响鼻,殷切地盯着佩斯利。佩斯利的余光已经瞥到远处的黑暗中那些涌动的触肢,但?还是停下脚步,在安娜的注视下走向了悬崖。
站在陡峭的边缘向下看,粘稠的黑色雾气像潮水般起伏不定,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佩斯利努力?眯着眼睛,试图从一大团黑雾中找到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在她身后,安娜缓缓后退两步,然后低着头往前助跑,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佩斯利的后腰。
佩斯利本?就脆弱的腰椎顿时一阵剧痛。她惊诧地回过?头,却只看见安娜的影子在她面?前迅速上升,因为她直接倒栽着从悬崖边上掉了下去。
……好吧。佩斯利在下落的过?程中抽空想到,被心机深沉的马撞下悬崖摔死似乎挺有趣的。
在没?有方向的裂缝中,连重力?都无比紊乱。佩斯利下落的过?程十分缓慢,身体?仿佛变成了一片微不足道的羽毛。她看着头顶如黑铁般的山峰离自己越来越远,耳边传来遥远而低沉的轰鸣声。她微微偏过?头,发现不知何?时,从崖底涌上来的黑雾已经消失了。
佩斯利看见一座巨大的、扭曲的钟楼拔地而起,歪歪斜斜的指针在表盘上逆向转动。而在另一侧则是屋顶破碎的大型工厂,数百扇窗户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生锈的巨型鱼钩从某扇大敞着的门里伸出?来,和人的身体?差不多大的沙丁鱼被倒吊着放上传送带,腐烂的眼睛拥有水银一样的颜色。所有突然出?现的建筑都是一样的高大宽阔,仿佛是由审美很差的巨型生物建造使用。就在她思考这地方的真实性时,她的身体?猛地砸进了一个浅浅的水池里,冰冷脏污的水溅了她一身。
她在原地躺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没?有被摔死,只是后背有一点疼。她扭动脖子,看见一双和她的身体?差不多大的胶靴风风火火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差点把大难不死的佩斯利重新?踩死。
空气中弥漫着死鱼和内脏的腥气,还有柴油燃烧时的烟熏味。佩斯利在地上翻了个身,低头看向刚才的水池——那算不上水池,只是个小水坑。等到水面?上的涟漪渐渐平息,佩斯利看见灰色的积水上方倒映出?一张属于鸟的脸。
“……”
佩斯利迅速扭头,又看见了自己漆黑的翅膀,身后拖着笔直修长的尾羽。她的双腿变成了纤细尖锐的爪子,中空的骨头是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
她变成了一只似曾相识的渡鸦。
远处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争吵声。渡鸦抖落羽毛上的污水,振动翅膀飞向高处,最后停在一盏烧着煤油的老式路灯顶端。这里视野良好,脚下就是吵嚷的人群。一些浑身散发着鱼腥味的小镇居民?正围成一个圈,中间留下了一大块空地。佩斯利眨眨眼睛,看见维卡正站在空地中央。
这个人和她印象里的维卡很不一样。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短发,脸颊边缘没?有烧伤的疤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郁冷漠的气势。她说话时听不出?任何?北俄方言的痕迹,而是流利的伦敦腔调。面?对几个怒目而视拿着鱼叉的男人,维卡平淡地开口道:“这是最后期限,立刻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