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朝说完就静侯一旁,武景同已经出了营房守在了门外,他怕凌湙到了门外受阻,便干脆先一步守在门边,眼巴巴的等着凌湙来。
他得将突震的情况先给凌湙交个底,免得回头叫他以为自己有夺功之嫌,武景同苦巴巴的尝了一嘴铁锈味,连夜奔波劳累,口干舌燥又上火,叫他唇裂的丝丝疼,等待凌湙间隙,就不停的舔啊舔的,终于用血滋润了些许口燥。
等凌湙带人远远奔来,没等马停,他就接了上去,一把接了凌湙手中的缰绳,咧着一嘴红牙龇歪乐,“休息好了?我特意叫人等你醒了再报,小五,我父亲来了,带你去见见。”
凌湙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抬脚嫌弃的踢了一下他,“你这一身血湿呼啦的脏衣甲,不晓得换换?还有这胡子邋遢的,就你这样,八辈子也娶不上媳妇,脏死了,离我远点。”
武景同下意识的又舔了下唇角,拉着凌湙的胳膊道,“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后半夜到天明那段时间,一直在凉河沟那边捞尸体,后得知武大帅进了城外卫所营房,又忙忙来迎,身体连轴转,脑袋不停歇,竟是没意识到身上的脏污,已到了有碍观瞻的地步。
凌湙捏鼻子离他两步远,不举刀砍人的时候,他就是个闻不得腥臭的正常小孩,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武景同且顾不得他嫌弃,拉着他到了营房门边上,压着声音道,“突震没死,我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还夹着一口气没咽,后边我父亲来了,就被他的人接走了,小五,我得知会你一声,我父亲有可能会把突震治好,送他进京请功。”
是边说边觑着凌湙脸色,声音也透着虚,有些为自己父亲的谋算感到难堪。
凌湙挑了眉惊讶,声音里倒是没见生气,而是完全的惊奇,“竟然没死?后背扎穿过去,他还有气?”
武景同点头,“你那一刀卡着他肺叶和肋骨上了,再有摔落沟底时,有尸体给他垫了一下,到我们使长竿绳索下去捞人时,他那口气就一直在,我父亲就说要留着他献进京,小五,这功劳约莫落不到你头上了。”
其实他父亲的话更直白,此功只能落在他们武家人头上,否则韩泰勇判国之罪,武帅府的监察失职之罪,将会引来陛下监军,而北境不能再有掣肘的朝庭监军,如此,突震和那三千羌兵首及,就成了北境将功补过的捷报。
他武景同必须应下生擒突震的首功,坐稳他们武家在北境第一武勋的位置。
凌湙只问了一个问题,“突震送进京,陛下会如何处置,你父亲有推测么?”
武景同点头,“大概率会被枭首,以正我朝威名,怎么着他也是个王子,很能提显我朝威严的。”
凌湙点头,拍了拍他,“那就没事了,早死晚死,他都是个死,也值当你这样小心,人本来就是替你杀的,有能拿他换好处,傻子才放过,你就是不如你父亲会算计,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武大帅正领着周延朝往外走,他们等在营房正厅,眼见到了门口的两人埋头一阵嘀嘀咕咕,一时好奇,没忍住就往前迎了两步,结果,正正好的叫他听见凌湙评价他的话。
姜还是老的辣。
要不是没听出上扬的尾音,他都要怀疑这话里带着讽,然看那小家伙一脸恳真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这该是他对自己最真实的评语。
“咳……小五,呃……”一声小五叫的两个人回头,武大帅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两孩子都是家中行五的小子。
立时,他又唤了种叫法,“景同,还不带人进来,站门外说话像什么样?进屋说。”
武景同立刻响亮的应了声,“哎,马上。”
说完使劲拍了凌湙一胳膊肘,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大松了口气道,“你不生气就好,小五,不管最后论多大功绩,我都给你补。”
说着偷偷掩了口型,“回头我求我娘收你当干儿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了。”
凌湙抽了抽嘴角,一脚把他往旁边蹬,“我谢你,我有娘,一个就够我侍奉了,你就别替我再找个娘来孝敬了,我应付不来,再有,跟你做亲兄弟,我怕累死,你歇歇吧啊,真要觉得占了我便宜,回头给我送些粮来,多少都不嫌多。”
武景同哎哎的假意被踢,跟后头追着凌湙跑,阴霾尽去后,他又恢复了活力,直到一行人进了营房正厅,才又束手规矩的站好,只浑身再不负疲累。
武大帅坐于上首,从头到脚的打量着凌湙,半晌方道,“凌公子,本帅该要如何称呼你?”
他深邃的目光对上凌湙看过来的眼神,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凌湙瞬间知道,这位武大帅对他知根知底。
凌湙拱手,“凌湙,非是谁家的子弟,凌湙只是凌湙。”
武大帅双手撑在膝头上,沉吟道,“本帅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脱了原籍,也不会归现籍,夺边城自治,划地盘另立属于自己的籍册?从此不与任何人、任何家门相干?”
凌湙弯腰,郑重点头,“是,大帅所言一字不差,凌湙出了那个门,便……没有归籍之日了。”
弃我之门,便无可谅解之期了,要我再回去与那个门里的人相亲相爱?这可真是为难人。
武大帅磨搓了下膝头,再次试探道,“那你将怎样?突震之功,可报奏陛下,身份之危可解,那些老大人将拿你无法,京畿总归要比边城好过的。”
凌湙眨了眨眼,也真诚反问,“大帅是真心的?突震之功归了我,你这北境可就要被陛下插眼了,听说前个监军好容易回了京养老,大帅是想他了?”
可拉倒吧!武景同都漏底了,你还搁这试来试去,也不嫌累的慌。
武大帅叫他问的一愣,随即醒过神来,瞪了武景同一眼,干脆大马金刀的往后背椅上靠,“行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景同替你求情,边城那边我就不管了,但城门领之职不能明给,毕竟你现在的身份太敏感,咱们都低调点,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成,景同需要突震的功劳,你让了他,以后有事,尽管来武帅府找本帅,能帮的本帅绝不推辞,可行?”
凌湙与他对眼一瞬,直接点头,“就遵此照办,武大帅,您比您儿子通透,他是傻的。”
武景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