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叫她捏着胳膊上的肉,疼的脸直抽抽,偏身子骨弱又挣不开,只得气道,“你儿子那般贱命,有好事且轮不到他呢!就是条件再合适又怎样,老夫人不答应,你儿子就顶不了。”
林氏摇头激动的嘴直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当时来接孩子的是……是……”是我舍了身份,舍了脸面,舍了一切尊严,从听到有这么个机会的时候,就使尽浑身解数勾搭到手的侍卫队长。
卫氏见她这模样,没忍住啐了她一口,“你当你那点小动作谁不知道?那侍卫队长和你儿子出了府门,就一起被灭了口,你当他做出如此背主的事还能活?你个蠢妇。”
林氏一瞬间脸显狰狞,抓着卫氏的胳膊怒声质问,“你们知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你们……”竟是如此不把我们庶房当人么?
卫氏不及再说,就见林氏猛的甩开她,掉头就往回跑,她愕然的看着只剩个背影的林氏,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却听凌湙问她,“卫氏,你的儿子呢?听说生来就养的尊贵,应该不会叫个小病秧子截了活路吧?”
刘氏在一旁都听呆了,她张张嘴望着没影的林氏,再回头看向卫氏,却见卫氏正埋了头当鹌鹑,一个字也不肯吐了。
凌湙打量着卫氏,第一次从头到尾的打量清楚她,非常典型的江南女子,小巧圆润的身姿,脸型细腻饱满,一头乌墨般的秀发,即使风餐露宿了这么久,也依然光泽顺滑,缩肩埋头看似乖巧不吭声,可那一对大大的眼睛里,没有被流放的绝望,相反的,里面充满着对人生的遐想,以及藏在最深处的笃定。
笃定她的人生不会这么悲惨,笃定会有人来带她离开,那是一种坚信。
可她一个妾,是什么给了她如此自信?
凌湙没有头绪,但不妨碍他天马行空的问问题,“卫氏,你是哪年与凌大公子遇上的?是怎么遇上的?”
卫氏见凌湙没再追问孩子的事,下意识松了口气,秀声秀气的答道,“天福十六年春,妾与……夫郎一见倾心。”
说完竟还红了脸,羞涩的不行。
凌湙木着脸哦了一声,可怜他王老五了两辈子,很不懂一见倾心是个什么体会,只能假意装懂的道,“原来是真爱啊!怪不得凌大公子愿意为了你休妻,不惜得罪其岳家及一干亲眷,真爱无敌啊!”
卫氏以袖挡脸,似羞涩,声音更轻了八个度,“都是误会,妾能得夫郎垂爱,已是生有幸,哪敢再去肖想正妻名分?都是外面以讹传讹罢了。”
凌湙忽尔又问,“那孩子长的肯定很像凌大公子吧?能得他宠的比嫡子还过的,必然是继承了他全部优点,你家夫人就没醋过?”
卫氏把头垂的更低,低到凌湙几乎看不见她的表情,声音也更弱道,“别人都说像,毕竟……毕竟是亲父子嘛!夫人,夫人大度,从未克扣过我们母子二人饮食用度,待我……待妾如同亲姐妹。”
凌湙哼着笑了一声,失去了与她说话的兴趣,虚套的骗鬼一样的假话,打量谁不知道妻妾是怎么相处的一样,真要能亲如姐妹,哪还会有那么多宅门阴私!
他挥挥手让卫氏离开,自己转身上了马,杜猗的越刎被他给了幺鸡,他现在骑的是杜曜坚的爱马闪狮,两匹马之前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养了好些日子才算好,越刎算是闪狮的同族子侄,就是血缘不纯,俩马重逢,栓一起倒是比别的马处的融洽。
凌湙轻轻敲着马腹,边在扎营地转,边在脑子里过与卫氏的对话,总似缺了什么重要一环,叫人想不通她淡定的理由。
是的,就是淡定,她在钱氏面前装的小心,赔的假笑,哪怕面对他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时,都是淡定的,不慌不忙,看着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可实际上,她的心特别稳。
这不是一个失去丈夫,没了孩子的女人该有的样子,看看凌家那几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就知道了,真正一无所有的女人,是没有心思打理头发,也更加不会为了一块包头发的巾子与人争执,真的绝望会使人枯萎,而她仍在稳定的花期里。
她在等谁?
凌湙由着闪狮驮他散步,与路过的孩童笑着招手,与坐在车边歇脚的灾民点头,与旁边列阵听口令做队训的新一批兵丁擦身过,渐渐绕到了队尾流放队处,郑高达正与袁来运低声说话,两人都一脸唏嘘,感慨人生无常的样子。
见了凌湙过来,忙替他牵了缰绳稳住马脚,仰头问,“五爷怎到这里来了?是也听见这边的动静了?”
凌湙摇头,坐马上看见凌家女眷围成一圈在哭泣,奇怪的问他,“出什么事了?”
将才遛马小半个时辰不到,林卫两人先后回来也该不久才对,能发生什么?
郑高达一脸不忍,小声对凌湙道,“凌家二太太不知怎的突然疯了,冲着钱大太太又咬又撕,结果脚下失足跘了一跤,把脑袋摔扁了,这会儿人已经不行了。”
凌湙啊了一声,立即一拍马腹赶了过去,离越近哭声越清晰,间或夹杂着属于凌嫚的叫喊,“我看见了,就是祖母伸的脚,就是大伯母推的我母亲,母亲,你醒醒,你醒醒……”
她哭着哭着仰脸看到了凌湙,这下子再不收声,哇一声嚎了出来,“五哥哥,怎么办?我姨娘没了,我母亲现在也要没了,怎么办?我以后就是孤儿了,我没家人了,哇~”
她身边的凌媛要来捂她嘴,边捂边说,“嫚姐儿别瞎说,我们不是你的家人么?我们是一家人。”
凌嫚不要她捂,使劲推她,“才不是,你们是坏人,你们是害死我母亲的坏人,因为我家是庶出,你们根本不拿我们当家人,母亲,五哥哥,我母亲……哇!”
小孩学舌,句句扎心,却句句真实。
凌湙从马上跳下来,凌嫚挣开凌媛的手,一把扑过来抱住凌湙,蹭了他一袖子的眼泪,“五哥哥,你快救救我母亲,快救救她。”
林氏平时不见得待她有多好,可小孩子遭逢家变,已经懂了亲疏远近,她再不好,却也是她名份上的母亲,有她在,她才不算没人管,才不会轮落成无依无靠的孤孩。
凌湙拉着她蹲到了奄奄一息的林氏身边,林氏此时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了,瞳孔渐散,眼看着是救不回了,凌湙探手摸了一下她脑壳,侧边半勺凹进去了,这时代,确实无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