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于黑暗之中,楚君山索性闭上眼睛,修养着自己的心情。
直到车辆在他们的住宅前停下,两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君山,我们到了。”
梁星渊轻轻的开口,抬手要开驾驶室的车门时,却被楚君山叫住:“等一下。”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声音浅浅淡淡的,仿佛说的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梁星渊,要是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好,怎么办?”
梁星渊的动作果然滞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在自己眼中完美无瑕的爱人:“怎么不好的?”
“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一个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恶霸……”梁星渊看着他,微笑:“你为什么总喜欢说这些话,来诋毁自己呢?明明不是这样的,不是吗?”
楚君山微微抿着唇,方才眼眸中跳动着的光彩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情人间本就带着对爱人的滤镜,世间的恋人大抵如此。
就算他跟梁星渊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也只会用寻常人类的思维来回应他……
可是,这个想法还没有来得及继续,一片黑影就覆了上来。
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托着楚君山的脸颊,他垂着眸,对上梁星渊温柔炽烈的目光:“如果你是恶霸,那么,我愿意当被牵制在你手中的恶犬,替你横行霸道,撕碎一切你厌恶的东西。”
他近乎虔诚地低下头,在黑暗中,用唇瓣轻轻的吻着爱人的手背,颤抖着的字句中隐约透露着无出其右的狂热:“……因为,唯有美人和恶犬最相配。”
纯粹
今天的夜晚仍然如此静谧,与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读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毫无差别。
暑气侵入窗格,蝉鸣声隐没在窗外连绵不断的绿意之中,在月光洒下的枝影之间摇晃着。
梁星渊正半跪在他身前,微微垂着眸,视线下落,认真专注地阅读之前从医院里带回来的药。
——就算医生说,楚君山看上去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因为被惊吓,所以产生了一些应激反应。
但是,心细如发的梁星渊坚持带了一些药品回来,说是为了预防以后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就着床头不算明亮的柔光灯洒下的灯光,研究完手头那些展开有一大面的说明书,才抬起头,声音很轻:“这些就放在小医药箱里,别的时间,最好不要碰。”
楚君山看着他充斥着认真神色的深邃眉眼,一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都弯起一条细细的折痕,那双眼眸中闪烁着不寻常的笑意:“你是把我当小朋友了吗,梁老师?”
梁星渊那双深邃的黑眸复又抬起,也因为楚君山的笑容染上了些许笑意,在黑夜之中显得温暖极了。
“嗯,确实是小朋友。”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楚君山,明明是提点的话,可是语气仍然柔软,听不出任何的责备意味,反倒全都是包容和温和:“不会照顾自己的人,都是小朋友。”
楚君山顿了一瞬,想起自己今天在电梯里的所作所为,难得没有开口反驳,为自己正名。
“睡觉。”梁老师难得在家里这样有话语权,看上去非常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拉上被子,将楚君山的手脚都遮得严严实实,楚君山以为他的角色扮演到现在就结束了,然而——
下一刻,一条结实的手臂就横到他的腰上,像是在给那张被子施加一个名为“不要乱动”的封印,连同楚君山一起被关押在里头了。
梁星渊再重复了一遍:“睡觉。”
感应灯顺应着他的话,在他话音落下后,非常妥贴的熄灭了。
楚君山微微弯起唇角——在这种小的夫夫意趣的地方,他从来不会和梁星渊争。
他难得显得温驯,闭上眼,让自己跌入那个怀抱。
感觉得出来,怪物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似乎并没有培养出成年男人喷洒香水的习惯。
梁星渊身上从来没有那种刺鼻的白花香气,和在他这个年纪看来过于醇厚的古龙水香。此刻,爱人的怀抱之中,只萦绕着淡淡的、沐浴液的香气。
和他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仿佛,他们从头至尾,本身就是一起的。
这一点意外的安抚到了楚君山,他不自觉的卸下防备,不再像过去的每一个夜晚那样,任凭自己的“天性”作祟,而是安安稳稳的沉入了梦乡。
然而,黑甜的梦乡对于楚君山而言,只是一个奢求。
在梦中,他再一次回到了那个他再也不愿意回忆起来的世界。
也许他在日常生活之中已经压抑着自己太多次,不让自己想起关于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但是记忆不会骗人,它只会在某个连自己都疏忽的时机出现,让过去的子弹重新步入轨道,结结实实地击中现在的他。
比如,楚君山看见了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人。
那个人有着半长不短的红发,转过脸来的时候,那张娃娃脸上总是带着笑,喜欢半跳着跑过来,伸出手没轻没重地拍着他肩膀,叫他“君山”。
比起这张脸,楚君山关于他的梦境,更多是他死去时的脸,被怪物啃食得已经不剩分毫的残肢,还有……自己亲手杀死他的时候,对方温热的血液溅到自己脸上的触感。
楚君山看过那张脸,就再也忘不掉那双濒死的眼睛。
它常常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从来不说任何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仿佛在微笑,仿佛在斥责。
如果世界上真有心魔。
那么,那双眼睛就是楚君山的心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