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换值的节点,公良轲刚从宫中回来,进门就见一派惨淡的气氛,所有人都愁眉苦脸伏在桌案上,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态。
公良轲有些惊讶,环顾了一圈也没见着崔郢,于是把平日交好的同僚叫到一边,悄声问:“这是怎么了,老师呢?”
同僚听了,摆了摆手道:“别提了。崔老下午被那魏王气了个倒仰,觉得胸闷气短,刚刚叫人扶去歇着了。”
一听老师都被气病了,公良轲面上浮现错愕,忙追问道:“魏王来过了?他都做什么了。”
同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压低了声说:“能做什么,一来就指手画脚,耍了好大的威风,非要给崔老的安排挑出点儿刺来。”
“还有他那群狗仗人势的随从,把我们当天牢里头的犯人似的,个个拿鼻孔看人。我要是崔老,没毛病也得气出点毛病。”
都说文人心气高,更别说翰林院这些科甲出身,几乎是朝中重臣储备的年轻官员。
想到刚才魏王那副胸无点墨,光仗着身份趾高气昂的模样,他心底既是愤懑,又深感无能为力,只得长叹一声,道:“离会试还有好些时日呢,有这么个祖宗在,也不知接下来要怎么熬。”
魏王此人,公良轲也有一定的了解,知道他胸无点墨又喜大好功,听着只觉心有戚戚,不知道说什么好。
同僚平日与他走得近,言谈间没那么多忌讳,顿了顿,忍不住道:“都说太子专横恣肆,残忍无度,我瞧着却比魏王好多了。至少太子经手的政务,都……”
这话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公良轲一下就变了脸色,顾左右无人后,低声警告他:“慎言。”
“我知道……”同僚懂他的意思,嘟嘟囔囔地应。
如今宫中已有多位成年皇子,随着晋帝逐渐年老体衰,朝廷上的党派攻伐也趋于激烈起来。
但也不是所有官员都站了队,有不少文人清流还保持着不偏不倚的中立态度,并不参与斗争。
翰林院原先就是中立队伍的一员,其中还有些人对太子不满,认为他太过冷酷独断,对主流的礼义经学嗤之以鼻,绝非理想中的明君。直到此番接触了魏王,才深觉何为绣花枕头稻草包,连看梁承骁都不由得顺眼起来。
无论如何,两人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子,再怎样也容不得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来评判。
公良轲平日跟在崔郢身旁,对这些朝中争斗看得更加明白,他不便更详细地提醒同僚,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先做好你我的分内事吧。”
好像也只能这么做了。
同僚无奈点头。
公良轲拍了拍对方的肩,以示安慰,随后抱着公文走出门,去后头探望崔郢了。
—
当日晚。
梁承骁在靶场打发时间,射艺将一众近卫都比得灰头土脸,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这辈子不要拔出来。
纪闻出现的时候,太子正引弓搭箭,扳指扣弦,已稳稳拉至满弧。看到纪闻,原本心无旁骛的表情一顿,显出几分微妙的古怪来。
等羽箭放出,他将重弓抛给随从,无语问:“翠玉轩又来送膳了?”
纪闻显然也知道谢南枝这段时间的习惯,忍着笑答:“这次真不是。”
“是魏王那儿的消息。”
直到听见是正事,梁承骁才收起了散漫的态度,示意他说。
纪闻于是把魏王在翰林院的所为大致讲了,又道崔郢这次大概气得不轻,下午就称病告假了。
梁承骁听了,半点不意外的样子,言简意赅评价:“能蠢得表里如一,也是种本事。”
想起这些年魏王的事迹,纪闻深以为然。
守在箭靶旁的侍从气喘吁吁地折返,捧来了一支完整的箭,与另一支从箭尾处裂开,生生将杆身竖直劈成两半的断箭,脸上满是激动和崇敬,道:“殿下,是‘同心’。”
梁承骁漫不经心瞥了眼,淡淡颔首。
不怪随从如此激动。百步外前一箭射中靶心,后箭穿透前箭箭羽,对中劈开,再次将前箭钉死在同一个位置上,称为“同心”。
这一点听上去简单,实际要做到,射箭人的目力、算度和力量,一项都不可或缺。
纪闻见了,不由叹服道:“殿下的射艺,大概已经超越孟将军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梁承骁顿了下,随后问纪闻:“给谢南枝的方子,他看过没有,有问题吗?”
他说的是孟皇后服用的药物,来喜找了个机会抄录出来,又悄悄递给了影卫。
纪闻说:“看是看过了,只是谢公子也和暗部的大夫说的一样,面上确实没什么问题。”
其实这个结果,梁承骁也猜到了,拧了下眉,什么都没说。
纪闻瞧着他的脸色,忍不住问:“殿下,您这是……决定信任谢南枝了吗?”
他这两天虽然忙着其他事,但也听说了府上的变动。
太子撤走了翠玉轩外的侍卫,默许谢南枝在东宫活动,甚至让暗部带回了对方要找的人。
虽然暗处监视的耳目还在,相较于先前的情况,已经是梁承骁逐渐放松戒备的表现了。
梁承骁道:“谈不上信任。”
顿了下,又用一种陈述的语气:“孤只是觉得,皇帝培养不出那样的人,更不用说魏王和燕王了。”
谢南枝无疑是极罕见的聪明人,除却身子弱一些,几乎是个各方面均有涉猎的全才。即使在他身份不明的情况下,梁承骁还是起了几次将他收入麾下的念头。
这样的人,实在与先前的常贵之流相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不像是皇帝一贯以来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