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低沉,轻轻压了压太阳穴:“行了,我只是觉得,晟晟不在家,你念得多,今天陪妈去进香,她也想你,你多来,没什么不好的……我不需要人照顾……好啦,你不高兴,我就不说了……放心,真没事。”
墙壁上的挂钟一点点地滑动过,嘀嗒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明显。
结束了电话,许启君又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并不算明亮的光,照在他的头顶,许晟后知后觉地发现,父亲的头顶,竟然已经有几根白发了。
良久,许启君慢慢站起身,朝着书房的方向去了。
这么晚了,许晟不由得皱眉,再次看了眼时间。
上峰?
许启君的上司是谁,实在一目了然。只是现在n市的这位议长,许晟的确一面也没有见过,而这样敏感的身份,网上也很难查到有用的消息。
贫困区慰问的事情,倒是有些印象,春节的时候,许启君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耽误了来n市的时间。
许晟尝试着打下关键词,跳出来了一堆的新闻,翻了许久,只有一条勉强引起了他的注意来,n市贫困县的帮扶政策最早是去年春天就开始的事情,但原本的负责人是郑斯顺,不知道为什么七月的时候换成了许启君……
是他自己要去的。许晟想起许启君刚才的话,继而想起他提到的师母。
在许晟的印象中,被许启君称为老师,和舒琴也熟悉的只有一个人——许启君当年还在警察局工作时的局长。许启君和林恒都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也是在林恒牺牲后没多久,他因为身体的缘故,提前隐退了。
许晟压下杂乱的思绪慢慢下楼走到书房去,看见许启君坐在棋盘旁边,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怎么还没睡?”
“刚在写作业……快期中考了。”许晟在他对面坐下,棋盘上还是昨夜对弈的残局。
许启君颧骨处有些发红,想来是喝了酒的缘故,只是眼神还算清明,闻言点点头:“你自己安排,也不要太累。”
许晟闻到他身上除了酒气,还有很淡的香火气息——除了庙里,会有这种味道的,只有一个地方。
“爸爸。”许晟试探着开口,“你从虞山回来?”
许启君嗯了一声,没有多说。随手落下一枚白子,许晟便也跟着下了一手,才听许启君道:“你最近,去看过小逸吗?”
“……没有。”他当然要去看他,但不是现在。只是这个问题,不免让许晟想到了另一桩事情,“从机场到z市议会大楼,是不是也要经过虞山?”
他问得含糊,许启君显然却听明白了,一顿,却是笑了:“没有关系……晟晟,你说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去公墓找人呢?”
许晟轻轻皱了皱眉,许启君神色不改,慢慢道:“除非你确定人已经死了。”
闻言许晟眼角忍不住一跳,一瞬间许多个念头滑过,但有一点是无疑的,郑斯顺在机场的那句话,的确是来者不善。
“……爸。”他不由得叫了一声。
许启君敲了敲棋盘:“专心些,到你了。”
许晟只得继续下。他接的是外公的黑棋,如今已至收官,看起来局势倒还好,稳一稳心神,落下一枚棋,看了眼许启君的脸色,终究忍不住道:“林逸的事情,会影响……”
“小逸什么事情?”许启君有条不紊地跟上他的棋,一笑,“都要装糊涂,就还不到明白的时候。”
许晟笑不出来,目光紧紧地盯着父亲,良久,终于问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的问题:“爸爸……你和妈妈当时为什么会同意我转学来z市?”
现在细细想来,他的转学实在是太容易也太顺利了,并不是一句简单的,父母包容而理解,就可以解释的。
或者还有更多的疑问,隐藏在这个简短的语句之下,为什么要带我去见桑链,你在防备什么?外公又在提醒你什么……
“你呢?”许启君闻言却只是反问他,“你为什么想来?”
许晟喉结动了动:“……我想陪陪外公外婆。”
“我们也想你陪陪老人。”许启君又笑了。
现在许晟知道了,这不是实话。但他无法指责任何,因为在这件事上,自己同样不够坦诚。
一时静下来,父子俩都没有再说话了。默默地,只在棋盘上厮杀。
许启君工作繁忙,在家时,同他下棋不多。幼年时,他也是跟着林逸同林恒学棋,林恒棋路飘逸灵活,锐气十足,时常有些剑走偏锋的险棋。
许晟学不来这样的路数,自己对着棋谱琢磨,倒是和许启君的棋风有些像,把棋下厚,徐徐图之。
一盘棋下得沉稳而缓慢,起初许启君每一步都跟得紧,局势总在许晟掌控之中,然而不知不觉间,逆势竟然悄然扭转了。
待到落下最后一枚子,许晟垂下眼睛:“我输了。”
“你算得倒快。”许启君还是细细数过,其实也只赢了一目而已。
“还下吗?”他问父亲。
许启君摇摇头:“晚了,去睡吧,我明天也还有会。”
许晟于是默默收拾起棋子来:“我下得不好,还是撤了好。明天外公看了,要笑话我乱接他的棋路。”
“谁下都一样。”
许晟手一顿,直觉,这并不是在说棋了。许启君慢慢喝了一口茶,悠悠道:“你外公是太关心,这没有什么不好的,但你不要因此忧虑。”
抬手轻轻按了下许晟的肩膀,也终于说了今晚第一句明白话:“不用担心爸爸,我又不是被人抬到今天的位置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