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换了个频道,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正在插科打诨,间或插入的罐头笑声让车厢里充满了热闹的气氛。后座的两个男孩都没说话,褚宜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车子按照导航驶向一处偏僻的夹道,夹道尽头是一个破败的老式小区,两侧有一些杂货和小吃的店面,门口堆积着一摊摊无人处理的垃圾。李雾山喊师傅停车,又让李雨水坐好别动,说前面进不去,他先回去拿伞。
“等等,我看到那边有卖伞的。”褚宜往后指了指进来时拐角的小超市。
李雾山摇头:“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很快。”
他正要推开车门,却被李雨水拉了衣角。李雨水慢吞吞地从背着的书包里取出一把折叠雨伞,递给李雾山。
李雾山撑开伞,让李雨水下车。褚宜也快速付了钱,推门下车,小跑到李雾山的伞下。
李雾山看她跟着下来,问:“你不回去吗?”
“我送你们进去。”
车还没走,李雾山显然不太想让褚宜跟着他回家:“下雨了,一会儿不好打车,你先走吧。”
“没事,没车我可以坐公交或者地铁。”褚宜摇晃着脑袋,打定主意不走。
出租车司机不耐烦他们拉拉扯扯,关门调头一溜烟就跑了。
褚宜和两个男孩挤在一个雨伞下,不忘伸手去拉李雨水让他别淋雨:“别站这儿发呆了,一会儿都要淋湿,快走吧。”
李雾山无奈,只好站在中间举着伞,护送着两人往前走。
走过一段坑洼且没有路灯的土路,开着手机手电筒爬了六楼,李雾山拿钥匙开门时,褚宜已经气喘吁吁。李雨水也悄悄地瞟了她一眼,大概是没想到她爬个六楼也能累成这样,身体素质堪忧。
鸟窝大的房子,客厅摆着一张深红色的老式方桌,桌面上满是划痕,透出了底下的木头,围着桌子摆着三把椅子,其中一个椅子腿断了半截,靠着墙放着。墙面不知上一次粉刷是哪年了,除了小孩乱写乱画的痕迹,居然有几块墙皮都脱落了,看着坑坑洼洼。
靠墙的另外半边拉了浅蓝色的布帘子,半遮半掩地围着一架铁质的折叠床,床很窄,床面却很整洁。
房间、卫生间和厨房的门都是敞开的,面积都很小,卫生间没有做吊顶,生锈的管道大喇喇暴露在外面,厨房更是连油烟机都没有。
褚宜不好意思在别人家里左顾右盼,扫了一遍就垂下眼。
李雨水把书包放到餐桌上,回到熟悉的家让他褪去了羞涩,小大人似的搬椅子招呼褚宜坐。褚宜惊奇地摸他的脑袋,跟他说谢谢,问他吃晚饭了没有。
李雨水还没回答,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李雾山刚换了鞋,走过去开门,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阿姨看到李雾山,用带着余城方言的口音问:“看到你家灯亮了,这么早就回来了?雨水回来了没有?”
李雨水从椅子上跳起来,走过去打招呼:“刘姨,我回来了!”
刘姨“哎哟”了一声,问李雨水:“吃饭了没有?等了你好久,一直没回来,我都要给你哥打电话了。”
李雨水摇头说没吃。
“还好给你留了饭,我热一下给你端过来啊!”刘姨笑着说,注意到这个狭小的屋子里似乎多了一个人,又问道,“这位是谁呀?李雾山的同学吗?”
褚宜尴尬地上前解释:“刘姨您好,我是李雾山的英语老师。”
“老师?”刘姨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哎呦,老师您好您好,您贵姓啊?”
“我姓褚,您别客气,叫我小褚就行。”褚宜也挂上了她营业专用的标准微笑。
和刘姨寒暄了半天,被反复夸赞“褚老师看起来真年轻”,褚宜有些疲惫地抚了抚额头。好在刘姨很快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主要目的。
“雾山,你跟我出来一下吧,我有点事情要跟你说。”
李雾山回头看了李雨水和褚宜一眼,交代李雨水去烧点水,就跟着刘姨走了出去。
老房子隔音差,即使两人都压低了声音,房子里的人还是依稀能听到一点他们谈话的内容。
“你叔叔今天过来了……醉醺醺的……说是赌博……欠了钱……”
随后是李雾山低沉的声音:“老家的房子不值钱……没用……”
“他说……找到下家……你不愿意……还来。”
“那就让他来!”李雾山最后一句带着怒气,室内的褚宜和李雨水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雨水忽然背过身去,说“我去烧水了”,跑进了厨房。褚宜在客厅里坐着,隐约听到刘姨还在劝李雾山什么,但李雾山很执拗的样子。交谈很快结束了,刘姨回去给李雨水热饭,李雾山转身进了家门。
“李雨水呢?”他问。
“进去烧水了,”褚宜说,“我去看看。”
她走进狭窄的厨房,灶台的高度对于李雨水来说有点高,他艰难垫着脚把烧水壶放到灶台上,拧开了火。
“雨水。”褚宜喊他的名字,男孩儿却没有转身,单薄的肩膀轻轻颤动,发出压抑的呼吸声。
褚宜靠近他,手抚上他的肩膀,却被他像触电般剧烈地抖掉。她伸手去摸李雨水的脸,摸到了满手湿意。
“你哭了吗李雨水?”她问。
男孩的小手摸索地爬上来,抓住她的手,忽然转身扑进她的怀里,像幼鸟投入巢穴,飞蛾找到温暖的光源,像积攒了一个冬天的雨水终于在春雷之后瓢泼落下,背对着生活发出巨大的哭声。
不上学就没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