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的鼠尸飞快地枯干,其上的明灭草结出荧绿的果实。阮闲将手挪开,将身体转向唐亦步。
就像用解剖刀剖开世界的一角,被种种仪器和答案包围,那股将人生牢牢掌控在手里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终于能够再次顺畅地呼吸。
“樊白雁将蒋琳他们送去医院废墟,十有八九是想要给质量好的草田加点肥料——如果没有正好撞上我们,我想极乐号的人会稍晚到达,将船和果实一起回收。”
“我更想谈谈约会的事情。”唐亦步的语气远远没有话的内容暧昧,“湮灭点的约会。”
“科学不是魔法,湮灭点不会凭空出现。”
阮闲勾起嘴角,手套上还沾着试药鼠的血迹。这是他极不愿意表露人前的一面,可那仿生人只是看着他,目光里没有恐惧或者戒备,只有好奇。
这感觉实在太好,他懒得再去挂上一层闷人的面具。
“断掉萤火虫的来源足够制造混乱。我还有两天回走石号,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做个只针对于湮灭点的干涉仪——只要稍稍改变它发射的辐射波段,就能让明灭草合成的迷幻成分锐减。”
“调整后,穿梭剂还能够正常生产,萤火虫却不行。”唐亦步挑起眉毛,“这样的干涉仪小不到哪里去……并且必须离湮灭点足够近,才能进行正常的干涉式改写。先不说操作起来的复杂度,你打算怎么把它弄过去?”
“你从这里出发,我从走石号出发。三天后的正午,我们湮灭点见。”阮闲脱下被污染的手套,“以你的能力不至于离不开这里——别那样看着我,你得把东西弄过去。没办法,情况不允许,我可没能力拽着那样一个庞然大物自由活动。”
然而唐亦步没有回应。
话出口的一剎那,阮闲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在他的计划之中,制造完干涉仪,他们需要分开一天多的时间。
阮闲抬起手,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钉。这半天的研究太过畅快,唐亦步又显得过于温和无害,有那么几秒,他把对方的狱卒身份忘在了脑后。
唐亦步还站在明灭草旁一动不动,而那棵草兀自闪烁着。阮闲突然希望对方有条尾巴,或者别的什么——至少那样他还能摸清对方情绪的苗头。
可唐亦步只是那样凝视着他,光凭借表情,他完全读不出对方在思考什么。
“……自由活动。”唐亦步咀嚼着他的话尾。
“是的。”阮闲屏气凝神。
唐亦步突然转过身,从鼠笼里揪出两只老鼠。其中一只奋力挣扎,发出吱吱的惊恐尖叫。另一只被攻击过,拖着血淋淋的后腿和前爪。
他熟练地将萤火虫提取物注射进去,然后硬给它们塞了不少明灭草果实。
阮闲皱起眉,他不认为唐亦步打算用这么迂回的方式警告自己什么。于是他保持安静,看那仿生人将两只老鼠扣进玻璃缸。
健康的老鼠鼻尖的淡红渐渐转绿,黑亮的豆眼变成瘆人的莹绿色。它先是暴躁地四处撞击一番,然后径直穿过玻璃缸壁,冲进鼠笼,又是一番血淋淋的杀戮。
那只受伤的老鼠只是静静躺着,四脚抽搐,最终停止呼吸,口鼻钻出嫩绿的草芽。
“另一个问题也解决了。”唐亦步说到,将玻璃缸翻回来。“比我当初设想的要简单,这东西有点病毒的特性——在杀死宿主前,它会尽量利用它们为自己谋利。”
“如果宿主健康,它会诱导它们冲回聚居地捕猎同类。如果宿主躯体残缺、不便行动,它会尽快将宿主吸干,省得其他生物过来分一杯羹。”阮闲愣了两秒,才将思维扭到唐亦步的话题上。
“是的。知道怎么回事,就可以破解它们的攻击。”唐亦步随手抄起小刀,随手一甩。刀子扎透塑料鼠笼,正在撕咬同类的绿鼠被钉在了原地,而后迅速长出草芽。“它们在攻击同伴的一剎那,总该是碰得到的。”
把发芽的老鼠拎出鼠笼,唐亦步将刀子捏在手里,再次看向阮闲。
“你是个真正的研究者。我原本认为你和普兰公司的人工智能差不多,只不过是单个人格结合上无数知识。但思维方式做不了假——你被注入的人格数据,应该属于一位货真价实的学者。”
说罢,唐亦步用还沾着血的刀子隔空比划了下阮闲的面部轮廓。
“可我不认识你的脸,看来是单独的思维灌注。在你的记忆里,你是谁?”
阮闲看着冲自己比划的刀尖,垂下目光。
“你有你的秘密,我有我的。”他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告诉你也可以,但你得摘掉这枚耳钉。这是个信任问题,还请理解。”
毕竟名字是通往万事万物的第一步,更别提还有个主脑在上面盯着。
唐亦步喉结滚动一下,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
他们之间出现了半分钟左右的沉默空白。明灭草在不远处闪烁,受伤的老鼠在小声尖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我明白了。”那仿生人终于放下刀子,“分开的时候,铁珠子是你照看还是我照看?”
“……我照看吧。”阮闲干巴巴地答道。
一个妥协,或者试探,再或者两者都有。他想。不过往积极的方面看,好歹颈子上的项圈又松了一分。
“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承诺。”唐亦步擦擦手上的血。“……三天后的正午,湮灭点。你会准时出现,对吗?”
“我会的。”阮闲认真地回答。
阮闲的确没有别的想法,不如说暂时没有别的想法。正如唐亦步所说,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十分“好用”。可他们也十分明白,信任不是通过“可能性”运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