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众婢仆神色各异,大致可以分成两种:一种面红耳赤,满脸怒色却又不敢言语;另一种却高高地把头昂了起来,神色虽未必倨傲,眼中却有坚定的光芒在。
郑娴儿细细地往每个人的脸上打量了一番,放缓了语气:“太太是慈善之人,我却见不得府里的银子花在不该花的地方。方才小枝已经去拿你们的卖身契了,有谁想走的,一会儿就到佛堂抱厦去记个名,今晚就可以出府。另外我再多提醒一句:你们每个人都要好好想清楚,这是唯一一次恢复自由身的机会。过了今天谁再说要走,先自己剁掉一只手再来找我说话!”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又严厉了起来。
众婢仆互相交换着眼色,陆续有人跪了出来。
一会儿工夫,堂中便跪下了十来个人,门口更有十七八个小厮和护院跪在了地上。
“没了?”郑娴儿向站着的众人扫视了一圈。
许久都没有人再应声。
郑娴儿还算挺满意:“既这么着,这事儿就算定了!好聚好散,祝你们鹏程万里——去拿你们的卖身契吧!”
跪着的众人之中,有人磕了两三个头,有人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更多的人却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来,昂然出门。
一下子少了三十多个人,宁萱堂内外立刻显得宽敞了许多。
郑娴儿拍拍手,笑了:“靠不住的和心术不正的都走了,这下子府里可清静多了!——兰香,一会儿你去抱厦那边看看,等小枝发完了那些人的卖身契,你即刻就叫账房上把其余人的月例银子调整一下,每人每月多发三百钱。另外,三天之内给府上每个人都发一份压惊钱,数目就按半年的月例来算,办好了一并报给我。”
兰香忙高声答应着,在场的众婢仆俱是喜出望外。
白得半年的月例,而且今后每个月都多得三百钱,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不高兴?
郑娴儿等着众人调整好了情绪,然后才站起来笑道:“不瞒大家说,咱们府里眼下还不缺银子,只是我不喜欢把钱花在那些不忠不义之徒的身上。你们肯留下来的,府里自然不会亏待。等咱们楼家熬过了这一关,你们的好处只会更多。你们也不用羡慕旁人拿了卖身契,将来你们这些人如有要赎身的,府里也不会差了你们那几十两银子!”
这番话一出口,众人更是欣喜若狂。他们之中多有老实木讷的,平日没少受那些伶俐之人的欺压。今日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却接连被几个大馅饼砸到头上,人人都高兴得有些发懵。
郑娴儿把威风耍完了,又安抚了楼夫人几句,之后便出去找到了等在廊下的珠儿和千娇两个人。
那两个丫头在廊下旁观了整件事,此时在郑娴儿的面前都有些怕。
郑娴儿一边一个牵起了两人的手,走到僻静之处开门见山地问:“二爷和锦香在哪里,你们知不知道?”
两人齐齐摇头,珠儿甚至还赌咒发誓道:“锦香只把我们两个当奴才,什么都不肯跟我们说!我们如有欺瞒奶奶的话,叫我们天打雷劈!”
郑娴儿抓着她的手笑道:“好好的发什么誓?不知道就罢了,又没怪你们!”
两个丫头喜出望外。
郑娴儿牵着她两人在暖阁里坐了下来,笑道:“你们也知道,如今黎县令已经在张榜捉拿二爷和陈四小姐了。他们不管回不回府,下场都不会太好。你们两个年轻貌美,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完全不必把心思浪费在二爷的身上。”
“三少奶奶放心,我们知道分寸的!”珠儿忙道。
郑娴儿随手摘了自己的金钏子替她戴在腕上,笑道:“知道分寸就好。你们出去以后,府里的事不要乱说,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还有,如果有二爷或者锦香的消息,记得想法子来告诉我,千把两银子的谢礼还是有的。”
二人这才知道郑娴儿单独叫她们出来的缘故,忙不迭地答应着了。
千娇看着珠儿腕上的金钏有些眼红,见郑娴儿没有赏她的意思,忙向前探了探身子,悄声道:“奶奶,奴婢听说二爷在枕香楼附近有两处外宅养着女人,大约就在枯井胡同那一带!奶奶叫人到那边去守着,多半能找得到!”
这倒是个意外收获。郑娴儿会心一笑,拔下一支簪子塞到了千娇的手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先拿着玩。今后如果有更确切的消息,我自有好的谢你。”
千娇欢天喜地地答应了,又同珠儿一起起身道谢,完全把楼闿昔日的恩情忘到脑后去了。
郑娴儿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一时倒有些感慨。
这一会儿工夫,小枝已办完了自己的差事,一身轻松地回来了。
“都安排妥当了?”郑娴儿明知故问。
小枝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这会儿都乖乖滚回去收拾东西了,天黑之前都得走!我早叫人盯着呢,府里的东西,他们一丝一毫都拿不到!”
“够狠。”郑娴儿笑着伸了伸大拇指。
小枝想了想,又禀道:“我刚刚看了一下:咱们院里只有两个不成器的粗使丫头走了;慎思园只走了一个;大少奶奶那边走得最多,院子里怕是空了一半;太太和安姨娘的身边各走了三四个人。倒是听松苑那里……”
“怎么?”郑娴儿皱眉。
小枝眉眼一弯,粲然笑了:“听松苑加起来总共不到十个人,这次竟然一个都没走!没想到五爷这些年虽然不常在府里,管束下人倒还挺有一套!”
郑娴儿闻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小枝又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刚刚在抱厦那边,听松苑的两个小厮找我说话了。他们叫我来跟你说,五爷的卧房平时是谁都不许进的,今日来查封的官差也只在门上贴了封条,没敢进去。——如今那边的封条怎么办?奴才们怕是不敢动手!”
郑娴儿站起身来,笑得一脸轻松:“那还用问吗?自然是我去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