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响起一片哭声,有人在摇头叹气,有人背转了身子不肯听郑娴儿的话。但直到郑娴儿说完了,也没有人跳出来骂她。
这已经很好了。
郑娴儿又好声好气地嘱咐了官差好些话,正要回藏书楼去,一转眼却看见一队官差押着落桐居的丫头婆子们来了。
韩婆子一见郑娴儿便抹起了眼泪:“奶奶,他们不叫咱们在这边住了!”
郑娴儿细看了看,果然一众丫头婆子们人人背上都背了个大包袱,逃难似的。
这一队为首的官差看见郑娴儿,倒是客客气气地打了个躬:“今儿只好得罪楼三奶奶了——楼府的宅子要整个儿充公,您的院子又不好单独分出来,您还在这里住着就不合适了。钦差大人特地从官中拨了三百两银子在西街替您挑了一座院落,地面虽不大,倒也清静雅致,您这就搬过去吧?”
郑娴儿的心里乱成一团,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还是小枝知道她的心思,替她说道:“替我们奶奶谢过钦差大人的好意。那院子我们就不收了,奶奶在两处铺子里都有住处,不必官府破费。”
郑娴儿听小枝说了,立时回过神来。
不错,当务之急是先管好自己,而管好自己的前提是保住自己的财产——缀锦阁那里她必须亲自守住,谁打主意也不行!
于是等小枝说完之后,郑娴儿立刻附和了一声:“正该如此。”
“这……”官差暗暗叫苦,“楼三奶奶是贞妇,受官府供养本是情理之中……”
“不必说了,”郑娴儿打断了他的话,“小枝回去收拾一下我的东西,咱们今晚就住到缀锦阁去!”
官差不敢多言,只好帮忙拉着马车,好声好气地在旁伺候着。
没办法,钦差大人吩咐了:这个女人过得怎么样,那可关系到朝廷的颜面,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她呀!
郑娴儿的东西在除夕那天晚上已经烧掉了大半,剩下的衣服首饰连同没完工的刺绣加起来也才装了一只大箱子,两个人抬着就放到马车上去了。
郑娴儿和丫头婆子们坐了另外一辆马车,无声无息地出了楼家偏门,直奔缀锦阁。
官差们提出要护送,郑娴儿便叫马车放满了速度,让官差们在旁边步行跟着。
不是她愿意这样招摇过市,而是她需要当着官差的面查看一下缀锦阁的现状——若是有人趁她不能出门的时候对缀锦阁做过什么,她是拼上性命也要把事情闹起来的。
万幸一切正常。
郑娴儿口头上客客气气地谢了钦差大人的好意,转身便叫人赶着马车去了缀锦阁后门。
马车上,小枝冷笑道:“钦差大人还真够‘大方’的,三百两银子买座院子给咱们住,他当咱们是没见过世面的叫花子呢?”
郑娴儿没有心情理会她的话,倒是韩婆子替她接道:“人家是钦差大人,哪怕拿三两银子买个马棚给奶奶住,外头人听见了也仍旧会夸他仁善周全!”
小枝撇了撇嘴:“所以,咱们干脆就不收他送的院子,没得丢了自己的身份,倒替他赚了好名声去!”
说话间,马车已在缀锦阁后门停了下来。
小枝下车开了院门,一打眼却吓得跳了起来:“二山子,你……你竟敢在这里做贼!”
二山子是缀锦阁的一个小伙计,这会儿正拎着水桶走在院子里。抬头看见小枝,他也呆了一呆。
这时郑娴儿和一大帮丫头婆子们都下了车,听见动静立刻围了上来:“出什么事了?谁在做贼?”
二山子看见郑娴儿,脸上忽然现出喜色,忙向内高喊了一声:“掌柜的!东家来了!!”
他这一声吆喝还没落地,两边下房里就陆续跑出了一大群人来。
郑娴儿的视线立刻就模糊了。
她呆站了片刻,抬手擦擦眼角,迎了上去:“程掌柜,你们怎么……”
程掌柜笑道:“我们都没走!不单我们,茶楼的人也没走!”
郑娴儿这才看清站在程掌柜身边的那人正是“饮杯茶”的刘掌柜,心头又是一阵发热。
刘掌柜笑着打了个躬:“奶奶先前的话说得明白:我们是伙计,不是家奴,不管楼家是什么罪,都没有叫我们陪葬的道理!——既然死不了,我们跑什么?”
程掌柜接过话头,擦擦眼角欣慰地笑着:“我们知道东家很快就会回来的,只没想到会这么快!东家,咱们……什么时候开张?”
“好你个没眼色的老货!”小枝叉着腰骂了起来,“楼家出了事,奶奶心里正没个着落,你们现在好意思闹着她开张?”
程掌柜讪讪的,搓着手赔笑道:“我们倒不是成心要惹东家心烦,只是……这么多人住在这里,每天吃饭喝水处处都要用钱……”
小枝没好气地打断道:“放心,奶奶还养得起你们!”
这边说着话,那边丫头婆子们已经把郑娴儿的行李搬进了主屋的卧房,自己也找地方安置下来了。
郑娴儿看见院子里众人有条不紊地忙着,心里不禁发酸:“这些天,你们一直住在后院的下人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