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老毛病了,一剧烈运动就这样。”王耀用帕子拭去嘴边的血迹,轻轻笑了笑。
伊万心头一紧。不,这决不是什么可以一笑而过的毛病,也决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可是现在,在这鬼地方我的医学知识派不上一点用场……
哦!也许,试试这个?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请将右手伸出来。”接着他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左手置于王耀的手腕之上,感知着他的脉膊。
“你还会这个?”王耀一挑眉。
“小时候求知欲旺盛跟着书瞎学了些,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假如你家有相关书籍的话便更好了。”伊万脸一红,尴尬地将视线移向地面。的确,他的童年是在图书馆度过的。不知怎得,他似乎从小就不太招人喜欢。那些同校的学生,总是像怕他似的,远远地绕着他走。每当饭后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时,他总会一个人默默地走去图书馆——那时那里总是一个人也没有,没人会拒绝他,而书籍是不会拒绝他的,书籍是他的朋友。他便会在那儿,学啊,读啊,直到深夜才回家,然后便能收获家人称赞的话语——“多向你的哥哥学习吧,娜塔什卡,你看他多么认真刻苦”,以及小妹妹崇拜的目光。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值得小小骄傲一下的时刻。
那双黑色的眼睛好似看出了他的心事,此刻正皱着眉关切地盯着他。伊万摇摇头,驱散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人身上。
“细沉而微弱……你是否经常感到身体疲乏,精神恍惚,失眠多梦?”他一边说着,又一边细细端详了一番眼前的人。
“嗯。”
“依表现来看,着实是里虚无疑了。不过请放心,这种症状只要多加调理便一定会痊愈的”。伊万安抚地笑了笑,“我先去查查医书,你不如就趁现在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我大概就能把药采回来啦。”
他信心满满地站起身,大步走向书架。
火苗在药炉中平静地跳跃着,不时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王耀静静地盯着被熏黑的炉膛,他苍白的脸庞被火光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橘黄色,眼中的光芒随着火焰一起忽明忽暗地闪烁,分明地映在伊万的眸中。
“耀,我去看了你的画,它们都有很美的形态。”
“啊,谢谢。”王耀勾了勾唇角。
“我只是好奇,它们为何都没有颜色?我想像了一下它们上色后的样子,觉得一定会更加生动而可爱。”伊万试探着开口。今早他翻阅医书的时候,了解到这种病症常常是由于过度操劳且心中久积郁气而引起的。他不由得联想到王耀的画作——没错,它们都精巧非常,栩栩如生,但那失了色的花鸟鱼虫也像那失了色的画家本身一样,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因此他疑心这也许是一根能牵出症结的线头。
王耀垂下了眼眸。“请不要再提了。”他的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声音微颤,好似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我不想说这个……请不要逼我。”他阖上眼睛,疲倦地倒在了床上。
伊万心中一沉。“我很抱歉……”他愧疚地说。
眼前的人没有作声。
所以,又是这样吗,我总是……总是会说错话啊。之前是这样,十多年了,还是这样。好不容易有人愿意与我亲近了……我又把他吓跑了。也许……我是命中注定……永远一个人吧。
王耀刚从回忆的泥潭中挣脱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高大的河神眼神空洞地盯着炉火,手中的蒲扇不知何时已落到了地上,将熄未熄的小火苗奋力地在炉膛中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融化那人身上的孤独与落寞。
“嗨,伊万,伊万!”他试探着唤了他两声,“你还好吧!”
“啊,我?没事,没事。”伊万像是刚刚被人唤醒一样打了个激灵。他匆忙一瞥药炉,连忙拾起蒲扇继续扇火,“真是抱歉……火都快灭了。”他后悔地垂下眼睛。
王耀担忧地望着他,心思一转便将这可能性猜着了几分。他笑着叹了口气,费力地从床边伸出手去,直到与那人冰凉的手相握。
“好啦。”他与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眸对视,含着笑意说:“只消我一人去承担我的痛苦便够了,我不想让它传染给其他的人,让别人也因之而痛苦。”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要总是那样看自己,请相信我,有你在这里,我很安心。”
那双紫水晶般的眸子里蓦然放出光来:“真的!你不讨厌……我……很感激。”他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
“当然……如果你还过意不去的话,不妨为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吗?好……就这个吧。”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一个王耀之前从未听到过的,童真而美好的故事。
王耀悄悄抽回了手,一阵混合着腼腆的雀跃也悄悄爬上了他的心头,蛰得他心里痒痒的。“有你在这里,我很安心。”他的耳边猝不及防地回响起了这句话。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我竟从未注意……
应该是的吧,对他,我好像没法撒谎啊。
望着眼前之人眉飞色舞的神态,一张一合的嘴唇,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他雄心勃勃地走向书架的背影。“怎么会有这样的河神啊。”他低低地,叹息一般地说道。
他感到自己心中挣扎着一只即将破茧而出的蝴蝶,它好似会冲破那层遮住他生活的密密麻麻的巨网,展开它彩色的、流光四射的翅膀,带他飞向那极远极远的、五彩斑斓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