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奇怪,阿娘闭眼时,她明明心里都了无生念了的,觉得活着还不若早点下去陪阿娘与爹爹。
等真的要死时,她又舍不得去死了。
大抵是因着她是个懦弱的人罢。
许鹂儿眼里冒出了点泪花,道:“大人与夫人可会觉得鹂儿贪生怕死?”
“怎会?你若贪生怕死,当初在北镇抚司早早就认罪了。”容舒一脸正色,郑重道:“你这不是贪生怕死,你只是对你自己的命负责。许姑娘要明白,只要你不想死,没人可以逼着你死。贪生不是件可耻的事,你无愧于这天地,本就要好好地活。别以为脖子一勒,眼睛一闭就能痛痛快快死去,死可难受了。还有啊——”
她缓下声音,用十分笃定的语气道:“顾大人可不会那么容易死,你放心,东厂那什么杨公公,弄不死顾大人。”
好歹是未来的太子殿下,只可能是杨旭死在他手里,不可能是顾长晋死在杨旭手里。
容舒从来不怀疑顾长晋的能力,若不然,她也不会想借顾长晋的手救下许鹂儿。
闻言,她嘴里的那位顾大人微微侧眸,瞥了瞥她。
这姑娘先前还因着芝麻大点儿的伤疼得满脸白,这会倒是能侃侃而谈了。
很奇怪的,顾长晋心底那点烦躁倏地就散了。
他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望向窗外。
她倒也没说错,杨旭还没那本事弄死他,而许鹂儿也不该死。没有什么路,是非要用无辜者的血来铺就的。
便是有,那也不是他顾长晋要走的路。
马车一路颠簸,到梧桐巷之时,张妈妈已经领着盈月、盈雀在松思院里侯着了。
容舒进了院子便吩咐道:“把东次间收拾出来给许姑娘住一晚,今个夜里你们都在正屋歇。行了,先带许姑娘去安顿罢,我还有话要与二爷说。”
顾长晋就站在月洞门那并未进院子,听见容舒的话,正要抬起的脚便顿了顿。
容舒走过去,斟酌道:“今日在驿馆行刺许姑娘的黑衣人,身上带了点香气,那香气若妾身没闻错,应当是龙涎香。”
真正的龙涎香十分稀少,多是外藩进贡,市面上极难采买到。
许多勋贵豪族喜欢用龙涎香来彰显其门庭高贵,但实则他们用的龙涎香并不是真正的龙涎香品,而是用沉香与龙脑和着鹅梨汁做成的合香。
在上京,能用得起正品龙涎香的人家十个手指都数得出来。
顾长晋一听便明白容舒的意思。
“确定是龙涎香?”
容舒想了想,颔首道:“妾身对香气很敏感,阿娘那儿曾有一块拳头大的龙涎香,当初妾身学制香时,时常把玩,那人身上的香气虽十分淡,但妾身应当是没闻错的。”
说完怕自己太过托大,又补了句:“郎君只当是个参考便好,莫要真拿妾身这话做依据。”
顾长晋不置可否,只点点头道:“夫人今夜也累了,早些回去歇吧。”
等容舒离去,他微微眯起了眼。
龙涎香?
常吉在他身后问道:“主子,可要属下去查一查,上京哪几户人家爱用龙涎香?”
顾长晋摇头:“不必查,这上京城,有些人不用龙涎香,身上也会沾上龙涎香的香气。”
常吉咂摸了好半晌才听明白顾长晋的话,“主子的意思是那人是——”
“嗯,让横平明儿就回来,不必再盯着那人了。”顾长晋说完,望了望天色,又道:“我去趟六邈堂,你先回书房。”
常吉心里一沉,望着顾长晋往六邈堂去的身影,面露忧色。
夫人最不喜主子心慈手软,主子今儿救下许鹂儿,也不知夫人会不会责怪?夫人的手段……
其实今日主子下值的时候便交代过他,等六邈堂的人歇下了,便悄悄去驿馆守着的。
“许鹂儿有皇后的人陪着,那些人大抵不敢动手。只凡事都有意外,今夜驿馆那处未必会太平,你还是走一趟驿馆,若她遇险,便悄悄救下她,记得别留下痕迹。”
本来救许鹂儿的事不能声张,尤其不能让六邈堂的人知道,可今夜动静那样大,只怕他们还未进城门,六邈堂那里便已经知晓了。
六邈堂。
安嬷嬷拿香匙挑着博山炉里的安神香,对徐馥感叹道:“若少主不去驿馆,这许鹂儿定然活不过今晚。她一死,那后头便大有文章可做了。少主此番去驿馆,到底是莽撞了些,也心软了些。”
在安嬷嬷看来,三姑娘真个就不该放手让少主处理许鹂儿的事。少主的手段还是不够狠,从前就因着一条孽畜忤逆过三姑娘。
徐馥垂眸看手里的游记,神色淡淡。
往常这个点,她本该歇下了。但她知晓顾长晋会来,便拿了本书,坐在罗汉床等。
没一会儿,廊下便传来一阵说话声,是林清月在同顾长晋说话。
徐馥抬了抬眼,安嬷嬷领会,快步掀开内室的帘子,笑吟吟道:“少主快进来罢,老奴带清月这丫头去打打树上的蝉,免得吵着夫人了。”
林清月被安嬷嬷拽走,嘴里还不甘地念着:“姑婆婆,二爷手臂受伤了,横平、常吉他们也不知晓受没受伤!”
安嬷嬷恍若未闻,拽着林清月的手跟个铁钳似的。
其实不必林清月提,徐馥自也瞧见了顾长晋的伤口,她却没问,只道:“为何要救许鹂儿?”
顾长晋立在罗汉床的一侧,垂眸道:“侄儿想将她送入坤宁宫,到戚皇后身边。”
徐馥微怔,放下手里的书,仔细思量。
半晌,笑了笑,道:“许鹂儿视你作救命恩人,把她这枚棋子放入宫里,倒也不差。只是宫中波云诡谲、朝不保夕的,就她这么个懦弱无脑的性子,你怎知她能活下去?又怎知她能为你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