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张曦君听阿杏这样说,恍然忆起阿杏说过这些年逢夏旱灾,为了庄稼不被晒死,人大多不舍一口水;又想起这一路上百姓挑水灌溉,可无疑是杯水车薪,田地依旧有了干裂的迹象。想来今年秋收成必是不好,不难想象到时又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心念至此,再看阿杏满足的笑颜。张曦君神思忽然一晃:知足常乐,何况她比许多人好了太多了……
一瞬晃过,张曦君摇扇失笑,转首轻撩窗帷一角,欲看大帐可否搭好。就见齐萧并徐虎向过走来,所过之处众军纷纷立足正色。
一时未收回目光,四目一对,看见彼此。
张曦君睃目一笑,也不在意齐萧不苟言笑,便是放下窗帷。取过白纱帏帽戴上,由阿杏搀着下车,等候须臾。欠身行礼。
长衣广袖,衣带当风,行止间只觉体态轻盈,望之赏心悦目,隐隐间又觉清香浮动。闻之沁人心脾。
齐萧目光不觉一停,又感身上雨汗通流。行至三步之遥时脚头一顿,后觉徐虎身上汗味倏尔犹烈,又上前一阔步,方才颔首道:“腹饿了没?”
张曦君本在想齐萧找她所为何事,不想竟是问她这个,遂如实答道:“天气燠热难捱,妾非但不饿,眼下也无食欲。”
彼时红日虽已西斜,却是余威犹在,就连空气里也无一丝风儿,对于日夜兼行的赶路人而言,自然是全无食欲。
齐萧是早料到这一点,顾一听张曦君回答,立马道:“正好,我带你去外面走走。”
路上这一月来,张曦君依然不解齐萧为何带她和齐瑞上京,变只当做真如他说是,是为他们的安全考量;再加之齐萧未再有出乎意料之举,也未随着她伤愈而有亲密的举动,并除了几次诊脉时来看过她外也都几乎不见,她自慢慢放下心思。谁知现在竟要带她走走,而且是在就要入京之时,她实在不信齐萧如今有这个闲情雅兴,可看他神色却又像真是如此而已。
张曦君一时听得诧异,正隔着白纱纳闷的瞅着齐萧,就见他不由分说的走上前,横出一手附在她背心,一手指着一条山林道:“我们走这边。”说着一并挥止了徐虎及他派人相护的话。
辎车停在一株树下,地处大营偏僻之地,未至五十步便出大营,又有一株参天大树,树干拴着五六匹骏马。即使是张曦君这类不懂马的人,也能看出这些马皆是躯干壮实,腿蹄修长轻捷,是难得一见的神驹宝马。
眼见齐萧挥开一旁的士兵,径直向一匹毛色漆黑发亮的骏马走去,张曦君不由皱眉道:“将军,妾不会骑马。”
齐萧摸了摸鬃毛,回头挑眉道:“这样正好。”
张曦君闻言愕然,正不明所以,旋即就感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凌空而起——竟是被齐萧打横抱起。
这太过突然,张曦君吓得赶紧搂住齐萧颈脖,好在深知处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将脱口的尖叫止于唇间。
没听到惊呼,齐萧意外的看了张曦君一眼,尔后将人一举放于马背上。
甫一上马,就感马匹动了一动,身子立即重心不稳的一晃,张曦君反射性地便要张开双臂搂住马脖子,然而余光瞥见好整以暇伫立一旁的齐萧,还有四周一些士兵窥视中带着看戏的目光,呼吸一窒,怒气盈胸。
她纵然不是高不可攀的金枝玉叶,仅仅是一名再寻常不过的世间女子,却也绝不会任人亵玩!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以最好的一面示人。
张曦君强抑住心中的害怕,双拳紧握,忍住倾身去抱马匹的动作,挺直背脊,端然坐在马背上,然后微微侧首,从中间撩开面上白纱,居高临下的看着齐萧,朗然一笑,大方坦承道:“将军,妾不会骑马,您是要给妾牵马呢?还是和妾共乘一马?”竭力掩饰话中的颤抖,亦竭力保持身子平衡,却随着马匹每一下微动,都是一次心旌生骇,冷汗直流,终是汗湿小衣。
她神色无娇无媚,一派落落大方;声音不大不小,恰是落入周边众耳之中。
这一看一听,叫众人一诧:他们自是看出她不会骑马,而不会骑马的人头次上马,无一不是心生害怕。因此在她被抱上马时,已经预料到了一幕——娇柔女子发出害怕的叫声,端是我见犹怜;一旁的男子望之悦然笑乐小徐,随之上马柔声安慰;尔后共乘一骑,嬉笑的驰马而去。
齐萧却是一怔,看着那竭力掩饰惧色的笑颜,眉头越皱越深,直至发觉那双眸子里隐有愤然的怒火,又思及所识种种,心中恍然一悟,眼底幽光莫名一闪,语气暖了一分,朗声笑道:“两者皆可。”说罢翻身上马,勒缰扬鞭而去。
满足
残阳似血,红影重重,所见之处都笼罩在这种血色的沉寂中。偶有归林的倦鸟,让风驰电掣的骏马一惊,吓得连声怪叫着飞远去。
张曦君畅快的深吸口气,空气里依然充满了燠热的气息,但驰骋的快感取代了一切感官。
又一次扬鞭催马,只听马长嘶一声,骤然加快速度,随之风息愈烈,吹动身上薄衫飘动,面上白纱猎猎翻飞。
听到身后忽而不适的“唔”了一声,张曦君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原来是白纱拂在了齐萧面上,遮去了他的视线。
先前心里的郁郁不快早在痛快飞驰中烟消云散,此时见齐萧一手勒缰绳一手执马鞭,双手不闲的只能皱眉干瞪眼,张曦君忍俊不禁的一声笑开,旋即解开颌下的丝带,随手拿下帷帽,展开持帽的手,任长及半人高的白纱随风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