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德又吸了几口药包,那滋味说不出是苦涩还是失落。
“常听,掉头,我们去集贤阁买书。”
“是。”
常听撩起帘子,大声和车夫说掉头去集贤阁。坐回车里之后,他问道:“公子怎么要买书?是家里收拾的物品还不齐备吗?”
周怀德心绪不宁的回答他:“随便看看,反正也不急着回家。”
*
张升照与张善云回到家时,见到张惠云已经在家等着了。
外面天阴,屋子里有点黑,却没有点灯。
善云进屋取了火折子就要点灯,欢欣雀跃地吹燃火折子,点着了灯芯:“屋里这么黑,二姐姐怎么不点灯。你和娘都知道了吧,大哥哥果然考上了。而且名列前茅呢!”
油灯燃起后,二人却见到惠云神情低落,欲言又止的。
张升照见她颇为古怪,一手去搭她的肩问:“惠娘,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不是,大哥。”惠云犹犹豫豫地,“今天本该是个好日子,我和娘一听到大哥考上的消息,都高兴坏了,连忙告了假回家来庆祝。后厨的鲁大娘还送了我们些好菜,今晚本来应该大吃一顿庆贺的。可是……”
张升照的神情紧张起来:“到底怎么了?”
“是二叔叔。二叔出事了。”
豆蔻年华04
“二叔又怎么了?和他那个登徒子酒友一起吃醉了,对你言行无状了?”
惠云的眼圈一点一点翻红,“不是……是二叔吃醉了,摔在河里了。”
“什么?”善云震惊地问:“那二叔叔怎么样了?人没事吧?”
惠云摇了摇头,低下头去:“没救回来……捞起来的时候,人已经僵了。娘和婶婶已经去了,叫我在家和你们说,让你们就别去了。大哥哥刚考上秀才,怕沾了晦气。三妹妹年纪小,更不能看。”
张升照和善云都愣住了。
二叔张伏松在张善云的印象中就只是个爱吃酒的软饭男,没什么本事,老是去高舅舅那里要钱。可是一眨眼,说人就没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那渣爹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和渣爹没相处多久,感触并不很深。现在二叔叔没了,她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一些,却又不很十分明白。
张升照比她感触深得多。
在他眼里,这位叔叔不算是一个好人,烂泥扶不上墙的懒胚子,只会嘴上说些话恶心人,但人不坏,没胆子做坏事。
做过最坏的事,也就是在他们父亲再娶的时候嘴巴坏了点。还有就是在惠云被酒友拉扯的时候胆子小了点,和了稀泥,没有站出来和那登徒子割袍断交。
可是现在他突然死了,一个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死了,这种感觉就如同当年父亲去世的时候一般。
譬如一大口水含在嘴里猛地咽下去,喉咙口也有一股痛意。
张惠云开始有些哽咽,二叔叔虽然和他们都不亲,但好歹是亲叔叔,人非草木,总有感情的。她小声哭着说:“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这个坏人怎么这么短命呢,就和爹一样……”
张升照拍拍惠云的肩,面色沉凝,“你们俩待在家里,哪都别乱跑。我不能不去,这种时候,一家人一定要一条心,哪里能说沾惹晦气。惠娘,过会儿你给善娘弄点饭,不用管我的。”
“好,大哥你去吧。婶婶一个人肯定乱了神,堂哥那个人又靠不住的。”张惠云擦了擦眼泪:“我会给你们留饭的,不管多晚,你和娘她们回来了说一声,我给你们去热饭。”
“嗯。”
张升照走了,留下姐妹俩。
张善云拉着惠云的胳膊,唤她:“二姐姐,你别哭了。”
“姐姐没事。乖啊。姐姐给你去做饭。”
*
那一夜,张善云没有见到马秀姑,也没见到高婶婶、大哥哥。
半夜时分,隔壁院子里忽然发出了声,应该是有人回来了。张惠云被惊醒,却让善云继续睡觉,不许起来。
张善云那一晚没有睡好,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进进出出,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哭泣声。第二天醒来时,隔壁院子已经张罗好了,门口挂起了白幡。
吃了饭,张善云觉得不能这么坐着没有一点表示,就问张惠云:“二姐姐,我们去看婶婶吧?”
“不要去,娘和婶婶都交代了,不让你去看。小孩子不可以看尸体,看了会发羊角风。溺水的人很可怕,因为喝了水,肚腹肿胀,口鼻里还有血污,看了要睡不着觉的。”
善云听了只t觉得心里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忽然眼泪就流出来了。
这是自她听说了二叔叔的死讯之后第一次掉眼泪。
在此之前,她总觉得自己是外人,冷眼旁观属于宋朝的这一家人的一切。可是这一刻,她意识到,不知不觉时,她已经认同自己的新身份,她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了。
惠云给她擦眼泪,柔声道:“你看你,才听到就给吓哭了,若是让你见了,魂都要吓没了。”
张善云说得有些抽抽搭搭:“我知道,我不敢看。我就是担心婶婶。”
“没事,婶婶是大人了,和小孩子不一样。”张惠云抱过了妹妹,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个挺熟悉的男声在外头问:“请问,这里是张家吗?”
张惠云提高了声音回答外面:“是来吊唁我二叔叔的吗?他家在隔壁。”
来人却说:“我来找张家的三姑娘。我是通判府的常听。”
张善云没想到会有人来找她,连忙去开门。只见外面站着常听一人,提着一个木盒立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