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儿,你如今也是年过而立之龄,怎敢效这样孩童之态?”嘴上虽然嗔怪,可李持盈眉眼间却尽是温柔。
她一生无所出,在众多子侄中,最疼的就是李亨。也是上天安排的缘法,才让她救下李亨的性命。因着这一点,她格外偏疼他,而李亨也对她恭敬有加。
被李亨这样挽留,李持盈一时无法下定决心,便只得又多留月余。不想不过月余时间,竟又突生惊变。
事情发生之后,她都尚未明白过来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人告太子与其舅兄欲行谋逆之事呢?而她一直宠爱着的侄儿在危险面前竟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亨儿,你真要与韦氏和离?”惊问出声,李持盈望着神情木然的李亨,一时无法醒过神来。
“姑母,非是侄儿寡情,您也知道如今韦氏兄弟皆被判为谋逆,若我留她在身边,岂非自惹事端。今次如果不是侄儿见机快,于父皇面前申辩,只怕此刻连自保都不能够了。”
“好、好一个为求自保……”低笑着,李持盈说不清心里那股闷气究竟是因为什么。她何尝不知这样的做法是明智之举。可是,这弃妻自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最宠爱的侄儿,她一直以为这孩子是最仁义的。可到头来,却还是为了保全自己而丢弃多年来情爱甚笃的结发妻子……
“既然你心意已决,便这样做吧”虽然没有反对,可从内心里,李持盈只觉心灰意冷。
李氏的血脉里,果然天生就流着这样寡情的血液。情爱,女人,于他们而言都敌不过权势……
李亨也知道姑母对他的行为甚为失望,可最终还是为求自保上书,求与太子妃韦氏和离。而李隆基连劝都未曾劝过半句便允了和离之事。又因身份不同,韦氏和离后自然不能再嫁他人,便那样悄悄被送到了城外感业寺剃发为尼。
那一日,李持盈特别赶到了感业寺中。这座曾出过大唐唯一女帝的庵堂,仍一如从前冷清。相较于女冠们的逍遥,女尼的日子可说是是一种煎熬了。青灯苦佛,无数从宫廷出来的女子便把大好青春耗费在这座看起来阴森的庵堂中……
冷眼望着韦氏木然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李持盈从心底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凄然。这样的表情,她在许多张熟悉的面容上见过,那样了无生机,完全放弃了一切的神情……
“姑母……”李亨低唤一声,在李持盈回眸相看时,却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垂眉不语。
李持盈也不同他说话,只冷然拂袖而去。她不知道那时候李亨是想同她说些什么。可是,不过数日,她便得知李亨长子广平郡王李豫将迎娶韩国夫人之女崔氏为妻。
乍闻这样的消息,李持盈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她才才使朝光往东宫与李亨言说“太子如今已大了,不再需旁人扶持”之言。自己却开始收拾行装。
朝光回到观中,忍不住嘀咕:“奴婢还记得之前说过那李静忠只能做马夫,怎么太子竟让他随侍左右……”
李持盈闻言,不禁怔忡,想起那个生得丑陋,却心机颇重的年青宦官,不禁一叹。“果然,亨儿身边是有人献策的。”
黯然低叹,她也不再多说其他。甚至不理一直相求的朝光,只带了秋眉一人便悄然离开长安。甚至连向王维告辞都没有。恰是她出京之时,巧遇杨府中人也至明德门前迎客。那样的排场,那样的气势,说是迎国宾也不为过。
可细究之下,却不过是打四川来了杨家的一个远亲罢了。“杨钊?此人到京,这五杨,大概就要变成六杨了长安城,如今已成杨氏天下啊……”低声轻叹,却又摇头。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还要去惦念那些事作甚?
轻车小驾,悄然离开长安,她一路而行,先往东都洛阳,拜祭亡姐。在洛阳不过逗留数日,却是又得了一首好诗。
乍得这《饮中八仙歌》,李持盈说不出的喜爱。于字里行间,仿佛又见长安城中盛景。“天子呼来不上船……这样的诗句,若不识李太白,定是写不出的……”
笑吟吟地丢开那诗,李持盈暗觉好笑。虽然她并非为着李太白而弃爵离京,却不想有意无意竟又脚前脚后来到了洛阳。
“这名唤杜甫之人倒与李太白一样,也是个狂人……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这痛饮狂歌的大概不只是李太白一人吧?”
低笑出声,对这个近来声名雀起的年青诗人,她倒生出几分好感。“杜审言之孙,倒是家学渊源,便是这狂意也效其祖。”
虽然对两个才华横溢的诗人的交往颇为好奇,可李持盈却也只是一笑至之。并未多加探究。
在洛阳稍作整修便又沿路北上,不过半月,便到了大梁。听闻大梁中的梁园乃是知名盛景,常有文人骚客于此流连赋诗,她便慕名而往。
这梁园,却是始于汉时,乃是西汉梁孝王所建园林,虽此时看已有些破败之相,也不及京中御苑富丽堂皇,可内中却另有古朴雅致之趣。
漫游园中,却突闻琴声。虽然她一向爱琵琶胜于古琴,可听那如泣如诉的琴音,还是忍不住驻足倾听。“此人琴艺着实了得,这般动听,单只听到这琴声,便不虚此行了。”
笑着同秋眉言说,李持盈还待走近细听,却突听得前面一阵纷扰。隐隐有人笑着起哄:“厮那醉汉,你若真要把这面墙涂黑了,岂不是要被管梁园的僧人叱骂”
听到叫声,李持盈不禁大为好奇。信步上前,便见得许多人簇拥着几个人,围在一粉墙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