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一下比刚才宦官打得还要痛。李哲竟似毫未留手,打得又重又狠。在殿外看得真切,李仙蕙当时脚就软了。嘶声叫了一声“阿爷”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眼见着父亲一下又一下不停手地重击而下,象是想就这样活活打死自己的丈夫。李仙蕙又急又恨,腹部更是不住绞痛,身子发虚,一声嘶叫,竟是再也撑不住,就这样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看着李仙蕙软软倒在殿前,原本是拦着她的宦官便有些怔住,正在迟疑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听到一声低叹。
抬头一看,却是一群人拾阶而上,当先的贵妇可不正是太子妃韦氏。他心头一惊,忙俯身问安。被宫人簇拥而来的韦氏却并不看这些跪下的宦官,只是垂下眼帘望着倒在地上的女儿,尤其是看到李仙蕙身下裙裾正慢慢被鲜血洇湿时,脸色更显深沉。
“先送郡主回去,叫个御医看看她。”声音平淡,韦氏甚至没有俯下身去看一看李仙蕙,便仰着头向殿中走去。
跪伏在地的宦官低声唤了一声,却到底不敢出面阻拦,只能放任韦氏仰头直入大殿。
韦氏缓缓走入大殿,目不转睛地望着仍在亲自杖责的李哲。看着他青筋暴露的额头,看他夹杂着羞恨怨怒与恐惧的眼神,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这么多年的夫妻,她又如何不知自己的丈夫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殿下,”一声低唤,见李哲恍似未闻,连头都没有抬。韦氏便移步上前,抬手抓住李哲手中正高高举起的木杖。“殿下,”她望了眼茫然抬起头的李哲,又垂下头去看看已然出气多进气少,晕沉沉快没了意识的武延基,只温言道:“这种事,何需殿下亲自动手呢?便是要当场打死,也自有那些寺人去做……左右,还愣在那里作甚?还不快接了去。”
一旁的宦官一惊,忙伸手接过李哲手中的木杖,却并没有立刻就接着打下去,而是有些慌乱地望着韦氏。而另一张胡床旁的那宦官也是直愣愣地望着韦氏。再怎样,他手下要打的都是太子妃的嫡子,他胆子再大,再是受命而为,也不敢当着太子妃面前打这位皇太孙啊!
韦氏转过脸去,看的却不是那宦官,而是怔怔望着她的李重润。放开李哲的手,她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去。正好和被捆在胡床上的李重润一般高矮。
取了手帕轻轻擦拭着李重润额上的汗水,韦氏的目光柔和至极,满含着无尽的怜惜。“重润,你受苦了……”
一句温言软语,李重润险些落下泪来。想当初在房州时,阿母也常常这样温柔地抚着他的头轻声安抚年幼受惊的他。可自回京之后,已经很少有这样的亲昵了。
看着李重润含着泪水的眼眸,韦氏眼中也似有了泪光,动作越发的温柔。可是,却始终没有取下塞进李重润口中的布团。
“重润,阿母知道你身上疼,阿母看你如此,心中更痛上百倍。只是……阿爷、阿母对不住你!你……好走吧……”哽咽着,她站起身来,转过头去,不再看李重润。只是冷冷地命令道:“邵王与永泰郡马言语无状,私议朝政,今日本宫代天惩处——杖、杖毙……”好似这一句话便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一句话说毕,她便象是突然之间苍老了十年,连原本挺直的背脊也有一些颓丧之意。
脚步蹒跚,她走至呆若木鸡的李哲身边,伸手相搀,平声道:“殿下,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李哲抬眼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握住韦氏的手更紧了几分。夫妻二人就这样相互搀扶着徐徐而行。殿中一片死寂,没有一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可就在他二人要步出大殿之时,张校尉突然开口唤道:“殿下,还有一件事要请殿下作主。”
脚步一顿,韦氏轻轻拍了拍李哲的手,回过头去望定张校尉,淡淡道:“未知校尉还有何事?本宫的处罚你也是听到了的,想来大家也不会……”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张校尉已经开口打断:“太子妃,某刚才看到郡主似乎是要临盆啊?”
捏起的手,指甲已深陷掌肉,韦氏面上却不显半分异色。甚至不去说李仙蕙适才那情形不是临盆而是早产,就是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的话。
张校尉看着韦氏,却是毫不知趣地步步紧逼:“好教太子妃知道,这次的事与郡主也是有关的。只是大家念在郡主身怀有孕,才缓了责罚。现在郡主既是生产,那之后的事情……”
“张校尉放心,此事本宫自有定断……”韦氏顿了下,望着张校尉微微笑道:“本宫看校尉似乎仍是对本宫的处罚不放心,不妨就留在殿中观刑,待确定了本宫的处罚已彻底执行了再去向大家复命也不迟。”
张校尉眯起眼,看着韦氏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哈哈笑了两声:“这是自然。”
韦氏目光一闪,也不说话。只是转过身扶了李哲缓缓步下台阶。虽然身人无数,或远或近地簇拥着,可站在殿前远远望去,却只觉那相扶而行的背影更显凄凉。
默默地望着远去的李氏夫妇,张校尉眯起眼来,回眸望了眼显得阴沉沉的大殿,低声轻喃:“看来这韦氏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比李哲还要难对付……”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侍卫便也垂下眉,略有报怨:“那阿郎的事情……”
扭过头去瞥了那侍卫一眼,张校尉沉声喝道:“浑说什么?咱们都是奉了大家的命令,与鹤台监有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