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宋持怀亲自杀的他,跟魏士谦的凌迟和魏府其他人的一剑封喉不一样,是将匕首一寸寸推进他身体里,还跟他说了这么多话,话本子里管这叫抵死缠绵,对宋持怀来说,他果然是不一样的。
意识逐渐变得涣散,眼前也一片模糊。魏云深身体再也负荷不住,他缓缓闭上眼,感受自己的生命随着鲜血一起流逝,感受死亡的逼近。
宋持怀的声音随着他意识的消散越来越远:“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
“师父!”
混沌中,一道清冽的声音隐约传来,深陷黑暗的魏云深心神隐隐一动。
宋持怀的声音又恢复平时的温和:“别催,这就出来。”
仿如他们在魏家祠堂初遇时那样,仿如他们在天极宫经历的并不算长的日日夜夜,这样平常的声调,却成了他此刻的不可求。
不过片刻之间,两种全然不同的声调态度转换,后来魏云深记了好多年。
黑暗中,本来没有意识的少年被这一声硬生生叫睁了眼。
章序
夜,漆黑如深,细雨连涟。
万剑宗宗址十三里外,老林区的乱葬岗,黑鸦旋飞、“哇”鸣不断。
两道身着万剑宗弟子服制的人影共同拖着一卷草席行至乱葬岗深处,所过之地斑驳血迹蜿蜒下陷,落泥枯叶随风横扫,一派悲凄之景。
“真是晦气,出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下起雨来了?”
“我记得林子外面有一家茶馆,一会儿可以在外边歇一脚,这段时间光顾着排查魔物了,可好长一段时间没停下来过。”
“没办法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魔物猖獗成狂,连万剑宗的势力范围都蠢蠢欲动,可不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百姓们也都不容易,本来这世道日子艰难,但凡事有咱们宗门帮衬,也还算和乐。这回魔族肆虐不知毁了多少人家,上回那个阿花记得吧?以前每回看到了我都要给我塞糖,多好一个姑娘,如今落得父母双亡的下场,当时在场多少师兄弟心疼哭了的?”
“魔族确实该死,话说……这回又是天极宫出了叛徒吧?他们怎么老出叛徒,不会是早跟魔族那边勾结了吧?”
“嘘——这话可说不得,谁不知道那边那个少宫主最是护短,他连他爹的面子都不给,你这话要是让他听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我又没说是那位,况且这回他那个入魔的弟子是他亲手处理的,又有公孙师伯作保,我怀疑谁也不敢怀疑他啊!”
“……”
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将草席抛了就开始返程,雨越来越大,天色本就晚了,眼前视线越发模糊不清,像永远蒙着一层灰暗的纱。
风吹林动间,一道带着帷帽的身影从两人身旁擦过。
那人走得太快了,身如漂萍,形同鬼魅。过两人身时,帽上的轻纱恰好被风吹起,一张没有表情的坚毅的脸暴露在二人面前,其中一位弟子突然站定,回身看来人背影,喊道:“喂!里面危险,你去做什么?”
没有回音,那道身影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一般,连脚步都没停顿,径直往乱葬岗更深处走去。
“喂!”另一名弟子也察觉出不对,立马将剑召在手中,大喊,“不准再进了,否则别怪我们不客……”
“气”字还没出来,只听一阵刀剑相鸣,那两名弟子身上闪过剑光无数,下一刻,大量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欸。”
冯岭站在原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摘下帷帽,脸色不太好看,尤为可惜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叹道,“本来是不打算与万剑宗弟子动手的,好好走自己的不好吗?偏要多管闲事。”
魏云深的“尸体”并不难找。
循着方才那两位已死的万剑宗弟子的来路,再辅以地上拖行的血迹,不过片刻,冯岭就找到了他的抛尸地点。
破烂的草席早被暴雨冲刷开来,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躯体。冯岭半蹲下身,确认了魏云深已无鼻息,忙从怀里掏出一粒模样极其古怪的药喂进对方嘴里。
做完这一切,冯岭纠结地看着魏云深身上已经不能被称作衣服的衣服,许久后终于做好心理准备,将对方抱了起来。
他没有回头,步履坚定地走向乱葬岗更深处——魔界与人界的交界本不该出现在这儿,但由于近段时间魔族异动,两界之间的平衡已被打破,不少地方已经出现了界碑,连贯两界通路,也方便了他不少行事。
冯岭将魏云深带回自己居所的时候,后者正好转醒。
少年身受重伤,意识似乎还有些不太清楚,他怔愣愣盯着床顶,没多去想自己在哪儿,而是——他死了吗?
冯岭帮他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进来,看到他目无焦距毫无神采的模样,咳了声:“醒了?”
听到声响,魏云深僵硬转头,看到冯岭的那一刻,眼睛里才终于出现一丝波动:“是你!”
如果说比试那日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快他没反应过来,在万剑宗的牢里饱经折磨的那段时间他也该想清楚了,在被污蔑为魔族的这桩算计里,冯岭是宋持怀的帮凶。
他们二人从一开始接近自己就没安好心。
魏云深闭眼转头,他不知道冯岭为什么要救他,也不想问,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天宋持怀绝情的话,还有与旁人亲昵的模样,心间又酸又胀,像是撑了什么东西。
冯岭将装着衣服的托案放在床头,又叫人送来白粥,问:“饿了吗,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