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自己真的爱她。
在被如岩浆的铁水淹没前,苍未名听见凛迟冷冽的嗓音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遥遥传来:“你心悦孤的夫人,你并不如你自己想象中的大公无私。”
岩浆已经吞没了他半具身躯,骤然,苍未名如溺水之人睁开了双眼,破碎的胸膛之中发出了宛如野兽的低吼。
“不,我绝不会——”
火水上涌,青年堕入金红炙热的剑池中。
幸福
青年身躯淹没在炙热岩浆中的一瞬,一卷罡风姗姗来迟,幻化成一团变幻不定的浓稠黑雾,惧魔惊骇的声音大叫:“主人!”
与此同时,紧追在后另一道魔气落地,千灵半边头发烧焦,灰头土脸地站在凛迟身后,用魔语叽里咕噜地狡辩:【不是我打不过这小子,它太狡猾了!居然装成那什么苍峰主的样子,哄骗八卦阵中一堆修士合起伙来围攻我!】
她呸地吐出一颗沾血的碎牙,深红口腔内肉眼可见地长出新生乳白牙体,又扑上去同惧魔交战。
两道魔气相撞涌动,引得天地骤然变色,雷劫涌动。
凛迟的眉心突地跳了一下。
蛰伏在他体内的魔气似乎窥探到了时机,骤然发难,抢夺宿主的神识,凛迟脑中仿佛有万鬼齐哭、千万嘈杂嘶吼齐发,他痛得晃了一下身子,断罪剑感知到剑主不适,担忧地亮起温和剑芒。
下一刻,凛迟骤然抬眼,一双凌厉狠戾的眉眼之中,满是漆黑魔气。
天上闷雷滚滚,日月无光,地面飞沙走石,聚在见孤峰主峰之上的一众修士纷纷举剑支阵抵挡,有人大声疾呼:“快看!西边那是——魔潮?!”
玄负雪被这一声赫然惊醒,久违的轻快自如席卷全身。
她试着迈出一条腿,脚掌稳稳地落于地面
夺魂咒不可能被受咒人自行撑开,她如今再度行走,只剩下唯一原由
苍未名,死了?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无限纯白夹杂着漆黑魔气,落在她的眉梢眼角,即刻化为一滩冰冷的清水。
玄负雪的舌尖发涩,这种时刻,她却忽然想吃薄荷糖了。
“玄负雪!”有人狠狠拍了她的后背,随即迎来一个熏香温暖的怀抱。
乌行止用力抱了她一下,不带任何旖旎色彩,桃花眼里罕见地带着郑重:“负雪妹妹,好久不见。”
玄负雪眨了眨眼睛,将最后那点落在眼睫上的碎雪拂落。
恍如大梦一场重回人间,这三日来,她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你醒了!”
乌行止“嗯”了一声,简要同她说了自己的经历与来意,又道:“凛迟去追苍未名了,现状不知如何。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这突然出现的魔潮。”
他们交谈之间,魔潮已经近在咫尺,四周纷纷响起了不详的野兽嚎叫,与金铁厮杀之声。
纷乱战场之中,金毛狮阿金的身影格外活跃,一口咬掉一只魔物的脑袋,时不时步子颠颠跑向一道火红身影,找它的主人乌明珠炫耀求奖励。
乌行止望着那道持鞭的利落身影,弯了眼睛,心道若是他娘在此,看见侄女颇有她的旧时风采,该高兴得不得了罢。
魔潮来势汹涌,时不时有力竭弟子受伤而退出前线,乌行止及时上前,手中施药不停,一边抬头冲玄负雪道:“我伤势尚未恢复,只能在后场救治伤患。负雪妹妹,你打算如何?”
他话未说尽,但玄负雪已然听出他的担忧。
如今苍未名已死,可杀死他的人却迟迟未归。
凛迟如何了?
玄负雪心中笃定,若是这人无碍,定会立刻返回她的身边。
可如今却不见黑衣魔头。
是与苍未名斗争受伤,还是体内魔气复发又出意外?
玄负雪一想到其中诸多可能,内心便如浸热汤,忐忑不安,她深吸一口气,转动手腕,鹤鸣弓重现在手,箭簇明亮:“我去找他们。”
乌行止面露担忧,半晌,还是同她说了实话:“来见孤峰途中,我与子桑陂主讨论过凛迟如今状况如何。子桑陂主同我都颇擅医道,虽专精方向不同,可在这件事上,得到的结论都是一样。”
最后,他喉间滚了一下,轻声道:“负雪妹妹,长痛不如短痛,当断则断罢。”
穿过尸山血海,叫喊厮杀、硝烟血腥渐渐被抛在身后,朝着两人坠落的锻剑池深处走去,松柏遮天,白雾弥漫。
她在入口处遇见了一道颇为眼熟的瘦小身影。
千灵瘫在一棵枯树边,似乎力竭,正趴在雪地上喘息,她微微昂起脑袋,满头尘灰、脏兮兮的面容在看清玄负雪的一瞬绽发光彩,喉咙里叽里咕噜地吐出了一串晦涩难懂的魔语,夹杂着几个支离破碎的人族话:“魔气凛迟旧伤撑不住。”
玄负雪的脑子乱糟糟,耳边嗡嗡作响,她也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留下面色焦虑的千灵,继续朝着锻剑池深处前进。
愈往深处,热度愈高,脚下积雪蒸发融化,她一步一步都踩在了浅浅水洼之中,大概不是纯粹的雪水,还夹杂着淡淡的粉色,不知是谁的血,流了这样多。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看见尸横遍野、残肢四飞的残酷场面,锻剑池边空空荡荡,凛迟背对着她,逆着灿金光亮,长及腰身的乌发肆意飞扬。
听见她的脚步声,凛迟缓缓转身,露出半张被魔气沾染、腐蚀的面容。
玄负雪猛地想起曾经在海棠花林欲魔幻境中见过的鬼千玦,凛迟现在同他一样,半张脸的皮肉快要掉光,剩下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