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七短暂的生命之河
平清二十三年夏末,左大臣的女公子,京都首屈一指的美人小竹以正妻的身份嫁给了二皇子。
以朝苍家为首的太子派,以天草家为首的皇子派,彼此都虎视眈眈地对峙着,只等对方一个小小的差错,可以下手斩草除根。
“威严的神的墙垣上,爬着的藤萝也不能与秋天违抗,变了颜色。”
孩童们唱着古歌,秋日不知不觉地来了。大片大片浓绿的叶子染成了闪闪亮的橙黄,每一条脉络中都可以闻到白霜的气息。风很大,把天空吹得又高又远,没有云的时候,苍穹最上层的颜色都变成了浓浓的蓝紫。
河面上波光粼粼,像有无数个小妖精在上面轻快地跳跃,迅疾的,一闪而逝。毕竟是初秋,又靠近水泽,刚刚还带着暖意的风也开始冷冷地吹拂着脸颊。
留衣手中的吊线在空中划过一个圆润的弧,啪啦掉进水里,和来梦对看了一眼,默契地笑了,都小心翼翼地保持安静。
浮在水面上的鱼标摇晃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扯线,留衣手忙脚乱地提起钓竿,哗啦——一条鲜活的黑鱼脱水而出,挣扎着,跳跃着,一串串水珠在阳光下飞溅。
刚想去接,留衣突然用手捂住脸,是飞来的沙子迷了眼睛。
“还是我来吧。”
来梦的指尖小心翼翼擦过留衣的眼角,一点点凑近,轻轻地吹……暖柔的气息……还有新鲜的红枫的气息……
留衣睁大了眼睛,然后绽开了笑容,黑石头似的眼睛倒影出在来梦身后闪闪亮亮的湖泊。
手不小心一松,黑鱼在草地上蹦了几下,又扑通跳回了水里。
听得到的是水声,还有藏在温暖血肉下的心跳声,有规律的,然后,一点点加快,一点点加快……
“白石君,你真的很温柔啊。”
留衣的声音略微藏着笑意,却比往常要沙哑得多,听起来就像深夜一点点滴在石阶上的春雨。
“傻瓜。“
来梦用掩饰困窘的瞪视眼光回应了他。
淡淡的睫毛,优雅飞扬的眼角线条,眼睛总是在逃避的,逃避着微弱的光亮,连唇都一样,好像被诱惑着渐渐凑近……暖柔的感觉……绵绵的呼吸……是那样的安详,没有一点蛮横的情绪,只是颤抖着想要摸索彼此的心情,对方的体温沿着紧贴的身躯传达过来,交换着支离破碎的言语。
我……喜欢……你,我是这样,这样地喜欢你……
留衣的手顺过来梦的头发,颜色虽然淡,却有着冰凉顺滑的触感,慢慢地,慢慢地,探上来梦腰间的配刀,指尖可以清晰感觉到凹凸的水纹,然后,安适地闭上了眼睛。
暮色苍茫,蔷薇色的云霞在山那头迤逦开斑斓的光和影。若叶送上精心烹煮的热茶,熟练地替留衣换下外出的衣物。
一把长刀被搁在桌几上,洁白的刀柄,毫无一点杂色,雕刻着精细的梅纹和竹纹。
“真的是一把很漂亮的刀,难怪白石君这么喜欢。”
见识过不少名刀的留衣也不禁小声感叹。
同来梦自鱼塘回来,经过小北门的交叉口时,车子突然停下来,一队看似埋伏多时的武士自树林中袭来,毫无章法的刀术,自然比不上来梦和十郎左,但人数实在太多,他们一时也无法顺利脱身,被包围着离留衣越来越远。
留衣在侍从的护卫下向后退去,却被从右侧灌木丛里冲出来的刺客瞧准了空隙,挥起长刀笔直对留衣砍下去。杀死最后一个围攻自己武士的来梦来不及赶回来,只得将手中的刀掷向杀手,一瞬间狠狠刺穿了他的喉口,他的同伙慌乱中带着那具尸体和尸体上的葵纹一起逃跑了。
——自己得来的手段并不光明啊。
留衣两手紧握着杯子,况且这次损失也未免大了点,看来又得让十郎左去一趟处决囚犯的刑场了。
“若叶。“
“在。“小侍童跪坐着,拉开了格子门。
“替我准备纸墨,然后叫十郎左来,我要他亲自将这封信送到中村少辅那里去。”
铺展开色泽淡雅的中国纸,在白玉砚上润了润笔。笔尖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纸上。
吃完晚膳,下起雨来,是突如其来的急雨,狂放而又有点凄凉地下着,庭院里所有的花都湿淋淋的,蜷缩成了皱皱的一团。
留衣支着下巴趴在窗口,愣愣地看着天空中一行行大雁张开宽阔的翅膀,飞过一大片一大片绿黄交错的树林,往南方……往南方……稍远的山影朦胧在雨光中。
“小督……“
“嗯,怎么了?“小督端上菊花形状的糯米小点心。
沾了点雨水的小脸自窗口侧转了过来,低下眼睛,桐叶摇曳的阴影中,凸现了一脸寂寥的神情。
“哥哥他自陆奥回来后把我推上了朝苍家的主事位置,这并不是信任我,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
“他只是要看看,我为他,为朝苍家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而已。“
小督白皙的手突然压上了留衣的眼睛。
“不可以。“
女人挺直了背脊,瞳孔中闪烁着明澈的光芒,用严厉且坚定的声音斥责。
“留衣,不可以在别人面前露出那样的表情,绝对不可以。既然作了这样的选择,身为朝苍家的人,就不允许后悔,明白吗?“
“……嗯……“
在风雨和芦叶的低低私语中,小督慢慢放开手,迎上了留衣毫无表情漆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
那一年的枫叶开得特别红,以重叠幽深的松林作为背景,高远天空上的阳光将红叶映照得净明透亮,白雾弥漫时,红叶闪闪亮亮,一瞬间就好像笼罩山峦的艳红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