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顶周围的叶子层层叠叠的,闪烁着一明一暗水墨似的青绿色……
枝桠上挂着乔木做成的秋千,小夜子的手抓住了粗糙的绳结,秋千摇晃起来,女孩咯咯笑着,她总是喜欢把秋千打到遥不可及的高度,青外衣,白面红里的汗衫,淡紫衬衫,鲜嫩的色彩凸现在苍青上,袖子宛如大鸟灿烂的羽毛,蹁跹飞翔。
风柔柔吹过耳畔,枝繁叶茂的大树逐渐变得忽高忽低,一瞬间,斜伸出来的树枝就出现在脚下。
迎风而上时,花骨朵似的面孔绽放出娇艳的笑容,好想快点长大啊,然后要真真正正地飞越苍穹,俯瞰天地。
留衣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攸地惊醒,一睁眼就看见若叶忧心地窥探着自己的神情。
“大人,觉得好一点了没有?”小侍童用袖子替留衣擦拭了一下冷汗涔涔的额头。
似乎还没有彻底自梦境里挣脱出来,无意识的呢喃就好像漂浮在虚空中,“若叶……好奇怪啊……我梦见儿时的小夜子了。”
姐姐是被整个朝苍家牺牲掉的。
骄奢者不久长,只如春夜的一梦,强梁者终败亡,恰似风前的尘土……
野心和欲望,杀戮和诱惑,重重交织的黑暗中,谁都无法避免这最终来临的命运。
自己也是一样的……
被强行带回来后,朝苍征人并没有对自己怎么样,只能算是软禁吧。仔细想想不免有点嘲讽,如果真鹤这样一个可以替代自己的人还活着,也许朝苍征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了,难得的慈悲,应该只是在估量最后一点的利用价值,是的,朝苍征人就是这样的男人。
若叶拉开纸门,屋子里面属于黑夜的阴郁气息渐渐消散了,留衣的额头暴露在突然照射进来的白茫茫的光线中,连忙用手指遮住了眼睛。
格子门上的新图案是前些日子若叶挑选的,依照留衣过去的画稿,白沫飞扬,杜鹃花依附着岩石开放,很有几分拙雅的样子。
侍女端来早膳,若叶顺便把小桌几移到正对庭院的方向,可以让留衣看到那片樱花林。
湿润的青石子上又铺了一层厚厚实实的落花,樱花开始凋谢了,这种栖息在幻想中的花朵,总是因为泫然欲泣的凄楚而变得更加美丽。几日来一直在下雨,漂浮着香甜气息的积水通过山石上的小瀑布,开出一朵朵薄红的花朵。
“……你说……”
“嗯?”若叶看着留衣没吃几口就搁下了竹筷,白皙的面孔沉浸在周围樱花的颜色里,一层若有似无的红晕,黑得没有底限的眼睛好像厌倦了什么,又好像在孕育着什么。
“……朝苍家最后能活下来的人是谁呢……”
是在自言自语,并不盼望着他人的回答,指尖蘸了点清水,无意识地在桌沿写下了朝苍征人的名字,然后重重地叩了叩。
没有了鸟羽皇后,朝苍征人和桐原天皇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朝苍征人并不想除去这个傀儡,这是连朝臣们也心知肚明的事情。一直以来,他要做的不是只拥有虚名的天皇,而是站立在王朝最顶端的“天下人”。
如果在这样的水面上投下一块石子,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局面?
好不容易形成的平衡是不是就会因此破坏殆尽呢?
留衣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唇,似乎深深地下了一个决定,看在若叶的眼里,实在太不吉祥了。
停留在樱花上的眼神,是如此真实,甚至带着一种轻轻碰触就要破碎的艳丽,好像留衣的母亲朝颜夫人那样,是在熊熊燃烧自己的生命而闪耀出来的美感。
每当临近黄昏的时候,天际的一角总是会出现一大片蔷薇色的火烧云,卷曲着翻滚的样子,棱角的地方显现出一种暧昧的意味,说不清究竟是橙黄还是蓝紫。
留衣整理着成堆的卷轴,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摆弄过画具了,上面染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中国舶来的色纸摸起来阴湿湿的,眼看就快要到梅雨季节,或许应该用艾草香熏一熏才妥当。
“若叶。”
习惯性唤出这个名字,身后却没有依照往常般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怔了一怔,朦朦胧胧地想起来……那个身前身后总是照顾着自己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说服若叶离开自己真的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打从救了这个原本因父亲的罪责要被流放的孩子起,他对自己就有着死也无法放弃的忠心。
“这本纸册你带着,里面有一些可以用来和朝苍家对峙的方法,但对于现在的我是毫无用处的,你拿着它偷偷溜出去,再等待时机吧。”
是这样对他说的,而少年却咬紧嘴唇,倔强着不肯离去。
“若叶!”
微微上扬的眼尾现出几分严厉,凝视着若叶已经显露出青年俊丽线条的面孔,话语慢慢缓和下来。
“你长大了,不需要再陪伴着我了……这么多年,应该是由我来谢谢你的照顾。”
少年的眼睛开始有些湿润,喉咙深处传出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沉静地微笑,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抚。
若叶终于哭泣着点了点头。
留衣弯下腰,手足无措地看着四散的画纸,苦笑开来,没有了他的照料,真有点不习惯呢。
长久以来,毕竟还是自己拖累了他们,无论是若叶……还是八镜野,十郎左……
思绪是被突然被打断的,吹拂在脸颊上的风带着一股令人眩晕的血腥气息,前院的方向似乎有些嘈杂,隐隐约约的,刀和刀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