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那有点难办——你眼光不错呀。”老奶奶慢悠悠地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腿,“努力一把呗。男怕缠,女怕磨,实在不行了咱再换。男人嘛,占世界一多半儿呢,好好寻摸,总会有的。”
听人用这种语气讨论她和解雨臣还是蛮神奇的。霍秀秀笑够了,嘴角慢慢地落下去,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一团,有点茫然地说:“其实也不都是他的事儿……不喜欢我而已,能算什么大错?对我也够好了,是我自己要得更多。我只是……”
她偏过头,看了眼穿蓝色碎花套装的老人:“您有孙女儿没有?”
老人眨了眨眼。
“我想我奶奶了。”秀秀说。
“我奶奶,她是一个——”想了半天,居然找不出更贴切霍仙姑的词,“一个特别厉害的人,规矩很重,特别严厉。我们家有很多人,全都怕她。家里的女孩儿都养在她身边,但只有我最受宠,所以就有人明里暗里地欺负我。但奶奶也不会帮我出气,她说做人要学会自己立起来,别人打我的脸,我就得想办法自己打回去,靠着谁是不行的。尤其是女人,不能总依靠谁过日子,不像话。”
“我小时候,有一回放了学自己偷偷溜出去玩,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买糕点。结果那天家里刚好出了事,大家都疯了一样找我。我回来的时候,奶奶罚我去跪祠堂,我就在祠堂里跪着哭。其实那天是我奶奶的生辰……我特地去学手作糕点,想当面送给她。”秀秀说着,顿了顿,听见外面摆摊小贩的叫卖声,“那次我学的,就是怎么做豌豆黄。”
“我又委屈,又难过。奶奶那么厉害的人,肯定知道我去干什么了。我也不知道家里会出事啊,这怎么能算我的错?但她还是让我罚跪。当时年纪小,不明白,小花……我是说我哥,他一直劝我,我怎么也听不进去。”
风把小孩子们吹的肥皂泡泡送过来。五彩斑斓的光圈儿映出落日的余晖,轻盈地飘着,时间到了,就会“啪”一声,轻轻地碎掉。无根的浮萍。
“现在我懂了,”她很轻地说,“只是觉得遗憾。那天跪完祠堂以后,应该把豌豆黄送过去给她才对。那糕点大概是被扔掉了吧,我奶奶其实几乎不吃外面的东西。可惜。后来我就再没做过了。嘴上没说,其实我心里记过仇的。有好多事……懂了以后就来不及了。”
一个泡泡在半空中碎掉了,于地面上留下些微的水迹,很快又消失。仿佛从没有来过。
“所以,这人和人相处啊,虽然有些话看起来不重要,但总得说呀。”老奶奶对秀秀道,摸了摸她的头,“对多聪明的人都一样,不能全指望对方会懂,自己默默地受委屈。没讲出口,那都不算数的呀。你奶奶再厉害,你也该跟她撒撒娇,她也该跟你好好地讲道理,你为什么出门,她为什么罚你跪?要把日子过敞亮。你们年轻人总不明白,做过了,总比错过了的好。”
霍秀秀愣了一下。
半晌之后她突然站起来,问,“您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然后朝医院门口的小摊走过去,要了一份豌豆黄。鹅黄色半透明的小点心装在廉价的塑料碗里,配两把透明的小叉子。
付账的时候秀秀才想起自己没带钱——她急着从长沙飞回北京,一落地就立刻往医院赶,哪儿还顾得上身边带没带现金?霍当家原本也不操心这个。走到哪儿光名头就够使了,哪怕在新月饭店也是手一挥,记账。
这种情况后来被称作社会性死亡。但此时还没有这么花哨的定义,也没有微信付款和支付宝转账。霍秀秀只觉得非常尴尬,尤其是,她还让老人家在原地等着。
恍惚中秀秀觉得老奶奶的目光穿透了一切,正烧灼着她的后背。
锦上珠
“再加一份。”有人说着,把钱递过去,挽起的粉色衬衫袖口下是一只筋骨修长的手。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相当仔细。他微笑着示意摊主把餐具放回去,很自然地从霍秀秀的碗里拿出一把塑料叉,搁在自己碗里。
女孩下意识地:“不是……这我要送人的,你不能再拿一个吗?”
“这份是你的,你没吃晚饭。”解雨臣总用肯定句,波澜不惊的语气,“先垫垫,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想吃什么?”
霍秀秀简直不可思议:“你能出院了?”
“我想出院了。”解雨臣按了按眉心。
伤肯定是没好的,走正常流程怎么也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但他连粉衬衫都穿上了,明显就有正事要做。换做秀秀还没当家的时候,可以撒泼打滚并尝试用无效美人计叫他留下来好好调养。但现在无论出于责任心,还是出于刚刚受到失恋的打击,她也说不出这话了,只好沉默着往回走。
“我吃了你的苹果,很甜。”走着走着,解雨臣非常突兀地说。
秀秀有点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苹果又不是她买的。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霍秀秀只好敷衍地应了一声。他们回到刚才的地方,秀秀蹲下来,把自己手里的豌豆黄递过去,道,就当您替她尝尝了。
老奶奶笑了下,并没有推辞,视线在两个人之间移来移去。好一会儿,叹口气,讲:“小后生是怪俊的呀,再俊的还真不好找。闺女,你还是要多努力,不然不成的呀。”
霍秀秀看了眼身边的年轻人,解雨臣无辜地回看她。他的眼神是打小就盯着金鱼飞鸽下死命练过的,顾盼流转,清澈见底,要多动人有多动人。秀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人怎么回事?就算不知道前情,这句话的情境也应该很好理解,他装什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