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她的手也覆盖在行云的手背上,食指指腹恰好停在他被灼伤的那块皮肤上。指尖光芒闪烁,一颗珠子逐渐在她指腹上成形,慢慢融进行云的血肉里面,填满了他被烧坏的那块肌肤。
“我说过你可以活下去。”沈璃离开他的嘴唇,哑声道,“虽然,日后可能会活得不太好受。但你一定能活下去,平平安安的。”
她不通医术,治不了行云身体里的毒,所以只有把自己的法力化为他的血肉,让自己的法力与他体内的毒素争斗,压制毒素,让那些毒素无法攻入行云的心脉,但这却免不了行云的疼痛。
她理了理行云的衣襟,走之前拍了拍他的肩“我说看上你是真的。只是我被逼婚了,不能和你在一起。保重。”沈璃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身影与其余三人一同消失。他们走后不久,停留在京城上空的黑云也不见了踪影。
行云愣愣地躺在地上,身体里的气息来回搅动让他极不舒服,但精神却比先前好了许多。他唇上的温度好似还在,他不自觉地望着天,摸着唇畔,半晌后失笑呢喃“说得好像……你要和我在一起,我就肯定会愿意一样。”
空中飘落下来一根长长的丝,覆在他脸上,行云将它捏在手里,忽然之间,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自己有一点笑不出来了。
不能和他在一起……吗……
云雾在身边转瞬而过。
“一介凡人,再入轮回忘却前尘不过是百十年间的事。”魔君踩在云头上冷声道,“何必为他浪费五百年修为。”
闻言,赤容与青颜皆有些惊讶地望着沈璃,五百年修为对他们这种常在刀尖舔血的人来说,多么重要!碧苍王竟……给了一个凡人?
沈璃的手被玄铁链绑在一起,披散的头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她的眼神中却并不见半丝颓然,她只是静静地眺望远方“我喜欢。”
面具下的魔君仿佛冷笑了一下“你无非是担心我为了斩草除根,再派人将他杀了。”他声音微冷“何须我动手,不过一两年后,这凡人便会将你忘了,娶妻生子,过着与你毫无关联的生活。你的心意,不过付诸流水。”
沈璃沉默,心里却想着,如果真是那样也不错。
她回忆起记忆中的小院,清风划过葡萄架的簌簌声,如此平和。行云那样的人,应该一直过着那样的生活,只是一个人始终太过孤寂,能有另外一人来陪陪他,当然是好的。虽然……那个人不是她。
沈璃恍然想起那日在小院中醒来,她看见行云的第一眼,阳光倾泻,暖风正好,他在藤椅上闭目小憩。
但愿他余生,皆能那般平静。
沈璃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的流云,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点理解小荷的感受了。有的事情,无关乎值不值得,只在于愿不愿意。
冰封的大门缓缓开启,寒气自殿内涌出,十丈高的大殿之中,四根冰柱矗立在殿中四个方位,而中心一颗晶莹剔透的巨大冰球飘悠于空中。
一个束深衣的女子蜷着身子被困在大冰球之中,她丝披散,双眼紧闭,仿佛正在酣睡。然而当来人的长靴踏入殿内之时,她合着的双眼蓦地睁开,目光犀利地望向来人。
“王爷。”黑衣使者单膝跪下,叩行礼,“属下奉命,前来解王上禁足令。”言罢,他自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将瓶中血液洒在地面上。霎时,四方冰柱光芒大作,中心冰球慢慢融化,当冰球融至半人大小,殿中光芒顿歇,冰球好似瞬间失去依托之力,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地上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冰雪。
被冻了太久,沈璃的四肢尚有些僵硬,她吃力地推开还覆在自己身上的冰球碎块,打掉黑衣使者上前来扶的手,自己慢慢站了起来。“都将我封在雪祭殿中了,却还叫‘禁足’?”
雪祭殿是魔界禁地,与魔族镇守的墟天渊一样,是镇压极厉害的妖物之地。而与墟天渊不同的是,雪祭殿中封印的咒力比墟天渊更强,但却只能封印一只妖物。千年以来,魔界厉害的妖物不是已被封在墟天渊中,就是被杀了,雪祭殿一直被空置。
沈璃此前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被封在雪祭殿里面的一天,更没想到天界那一纸婚书竟给了魔君这么大的压力,让他如此担心她再次逃婚。沈璃活动着手腕,迈过脚边碎冰往大门走去,嘴里半是不满半是讥讽道“天界的迎亲队伍可是来了?这才终于肯放了我。”
黑衣使者跟在她身后恭敬地回答“王爷心急了,婚事还要准备一个月呢。”
沈璃一怔,转头问他“我被关了多久?”她尚记得被抓回魔界那天,魔君一声令下,她便被囚在了雪祭殿中,但并没有人告诉她会被关多长时间,她在冰球之中也不知时日,一日一年,对她来说没有丝毫区别。
使者答道“魔君心善,只禁了王爷一月。”
一月……已有三十天了。
迈出雪祭殿,巨石门在身后轰然阖上,沈璃抬头一望,不远处墨衣男子静静站立,见她出来,俯行礼,沈璃不承想墨方竟会来,怔愣之间,墨方已对黑衣使者道“我送王上回去便是。”
“如此,属下便回去复命了。”
待黑衣使者消失,墨方便一掀衣摆,单膝跪地“墨方未能助王上逃脱,请王上责罚。”
沈璃一愣,随即笑着拍了拍墨方的肩“行了,起来吧。我知你必定已用了全力,那半日时间你为我争到了,若我要逃是足够了……只是当时逃不掉罢了。错全在我,是我辜负了你的努力。”
“王上……”
“走吧,回府。”沈璃伸了个懒腰,“我也好久没有回家睡上一觉了。”
“王上,墨方还有一言。”他沉默了许久,终是道,“那凡人,已在下界逝世。”
“嗯。”沈璃应了一声,“我猜到了。”
天上一天,人界一年,三十载流过,行云不过肉眼凡胎,如今寿终正寝也是应该的。而且,若不是行云离世,魔君怎会轻易将她放出来呢,那个养育她长大的君王太清楚她的脾气。
“回去吧。”沈璃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望墨方,“他去世的时候,你有看见吗?”
墨方点头“很平静安详。”
“当然,因为他是行云啊。”再怎么糟糕的事情,在他眼里皆为浮尘。沈璃唇角弧度微微勾起,“他应该还是笑着的。”
墨方沉默了一瞬,想起他在下界见到行云最后一面时,行云正躺在病榻上,虽老但风度依旧,行云望着他说“啊,沈璃的属下。”行云体虚气弱,说了这几个字便要喘上三口气,又接着问道“沈璃近来可好?”
墨方当时没有回答他,行云也没继续逼问,只是望着他笑了笑,又闭上眼睛休息。确实是个淡然的人,但这样的人,却一直把王上记在心里,藏了三十年。墨方不想将此事告诉沈璃,只问道“王上要寻他下一世吗?”
“不寻。”沈璃踏上云头,头也没回,“我看上的只是行云,与他上一世无关,与他下一世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