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无对方尸体留下?”
两名将军对视一眼。“没有,不过末将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十个敌军被砍下了头颅,但他们的尸皆被对方带了回去,唯有八九个敌军,被魔君擒住,硬生生将他们炸死。”
沈璃略一沉吟,两位将军的形容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捕捉地仙、山神时,在扬州城城墙结界中遇到的那三个彪形大汉,若是他们的话,有两百人,力量确实不容小觑。想到那个神秘的苻生,沈璃问“他们可有领头的人?”
“是一名极年轻的男人。他看起来倒与寻常人无异,只是一手剑法使得诡异,魔君便是被他的剑所伤。”
沈璃脑海里立即浮现了苻生的身影。这样一想,倒也说得通,那些彪形大汉是他的手下,瘴毒也出自他手,只是他怎么会是北海一族的人?先前他在人界捉地仙、山神,现在又大费周章先佯攻天界,又袭击魔界……
沈璃一顿,呢喃道“他攻击魔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刀穆听见她的呢喃自语,拳头一紧。“魔君金印被他拿走了。”
金印,魔界政权的象征。思及魔界各处同时生的暴乱,沈璃眉目一沉,当真是为了夺权吗?可光拿走一个金印,能夺什么样的权……
沈璃正想着,已经走到停放将军尸体的灵堂。沈璃面容一肃,迈步进入,里面将领不少,众人皆让开路让沈璃过去。
一排棺木,十余具尸体。这里躺着的人,沈璃原来皆能唤出他们的名字,但是如今沈璃却已认不出他们了,他们有的尸不全,有的面目全非,有的……
沈璃在一个棺木前停住,这个棺木里只放了一把残剑和一些衣甲碎片,上面森森血迹显得瘆人。
“这是谁?”她轻声问。
“是墨方将军。”身后的将领答道,“他在战场上,拼死斩下三个敌军的头颅,最后……被几个敌军围住……被吞食掉了……”
墨方……被对方……吞……
吞食了?
沈璃摇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体,我不相信。”
周遭的将领皆垂不语,灵堂中沉寂了许久,一个声音喑哑道“末将亲眼看见的……”大胡子将领神色颓然“末将亲眼看见墨方将军被他们分食。”
沈璃扶住棺木,看着里面的残剑和破碎的衣甲,一股无力感缠住了她的脚步,让她不能挪开半步。
“末将也是亲眼所见。”有人低声附和,“将军本在北海探察消息,一路追着敌人而来,回都城时已是满身的伤,最后在混战之中,被……”
越来越多的人做证,让沈璃不得不信墨方惨死的事实,她五指按在厚厚的棺木上,指尖用力到泛白。厚实的棺木上“咔嚓”一声,留下指印。
她恍然记起那日魔宫之中,黑衣青年远远地站在假山旁边说,只要是她的命令,他都会服从,那么认真的模样……
“知道了。”她点了点头,声音极小,却好似一根将断的弦,听得人心都跟着悬了起来,“本王,知道了……”
她垂下头,像是在默哀,她情绪没有外露,而这一低头,却让人感到这个一直挺直背脊的女子,此刻像只被拔掉刺的刺猬,在这一瞬间,没了任何攻击性。
魔族惨败,将领惨死,若她那时在……若她在,事情会不会就不那么糟糕……
沈璃咬紧牙关,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抬起头来,转身离开墨方的棺木,继续看完剩下几个将领的尸体,然后慢慢向灵堂外走去,她脚步不停,一步比一步踏得坚定,一步比一步踩得沉着。
沈璃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复生,后悔无用,遗憾无用,她能做的,便是让活着的人能继续活下去。
踏出灵堂,空气中腐朽的味道还是那般刺鼻,沈璃登上练兵台,一手放于胸前,一手直指苍天,心法口诀自她唇畔呢喃而出,白色的光辉自她周身慢慢升腾而起,一道光华以她为圆心,向四周散开。“吾以吾名引忘川。”七字引魂术,字字铿锵,随着话音落地,光芒所及之处,宛若萤虫飞舞,在这萧然的傍晚铺天盖地地往天上升腾而去,极美丽却也极悲伤。
凄厉的哭声仿佛要扯断人的心肠,沈璃远远看见军营外安葬将士的地方,有许多人哭喊着追着这些微弱的光芒,恨不能与他们同去。
沈璃双手垂下,拳头握紧。“我碧苍王沈璃以命立誓。”她声音不大,但练兵台下的将领皆听得清清楚楚。“此仇,必报!”风一过,撩起沈璃的丝,无数莹莹之光在她眼前飘过,像是她的将士用最后的力气,附和她的誓言。
天色渐晚,同一轮明月照耀着不同的地方。
小河边的草木中静静立着一名披着绛紫披风的青年。“哦?碧苍王沈璃已经回魔界了吗?”
“是,属下收到的确切消息,沈璃在今日下午便回了魔界。”黑衣蒙面的人俯跪地,恭恭敬敬地答道,“她带回了天界的丹药,解了魔君的毒,然后施引魂术引渡了都城数万怨灵。”
“呵,简直像个救世主一样呢,难怪魔界那些庸人都将她供着。”青年的指尖轻轻触碰粗糙的树皮,“搜遍整个魔宫也不见凤火珠的气息,沈木月那家伙必定是已将珠子给了沈璃。看来,如今不得不对付她了……”
“苻生将军,上一战我们已折损了五十八个魔人,有的尸体尚未拼接好,短期内怕是不宜再战。”
“沈璃再厉害也不过一人而已。”苻生沉吟了一会儿道,“着四五个魔人往墟天渊而去,沿途动静做大一点,将沈璃给引出来,彼时我再亲自动手,杀了她取回凤火珠。”
“是。”黑衣人抱拳答应,随即又迟疑道,“将军,可是少主……”
苻生目光一冷“此事事成之前不可让少主知道。在有关沈璃的问题上,少主已经心软过太多次。我杀沈璃是为取凤火珠,也为除一后患。待沈璃死了,少主便是有什么异议,也无计可施。”他指尖升腾出一股黑气,不过一瞬,便将树林整片包住,不一会儿,树叶尽数枯萎,黑气越浓郁,最后凝成一颗小黑珠子落在苻生掌心。他一张口便将珠子吞食进去。“不过在这些事之前,先给我找几个健壮的活人来,助我调理内息。”
“属下得令。”
风一吹,枯萎的树叶零零散散地飘落。
沈璃安排好军营的事务后,已是回魔界的第二日卯时,她抽空回了一趟王府,见肉丫虽然受了一些惊吓,但精神头却还好,嘘嘘也在,它身上的毛已经长了老长,一人一鸟,从沈璃踏进房门的那一刻起便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吵着,诉说着那日的惊惶。沈璃静静听着,只在肉丫喘息的空隙摸了摸她的脑袋。“本王回来了,定不叫人再欺辱于你。”
肉丫一怔,本还吵闹的嘴登时闭了起来,两只眼睛通红,望着沈璃,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是真的吓坏了。
在王府里歇了片刻,沈璃换了身衣服,穿上轻甲,又要入宫。出门前肉丫唤住她,嗫嚅了许久,最后只道“王爷一定要保重啊!肉丫和嘘嘘都等你回来!”
沈璃一笑“无妨,不过是去趟宫里,晚上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