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人到底为何要抱犊山频繁变动,令人捉摸不透踪迹?
是要隐藏什么?抑或保护什么?
洛肴眼前仿佛再度浮现那个漆黑的、似乎空无一物的“洞”,称其为终点、或是奇点,管他是何物,总之使无限的轮回成为闭环、使鬼域门成为时空交叠的所在,他在这里看见过去和将来,看见千千万万不同的“洛肴”,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啊——万物有因有果,由因生果,因果历然,契合的过去与未来昭示着的并非一种“映射”,而是一种“选择”。
而每一个选择,具由他自己所做出。就算命薄早已写好,他也是那个执笔之人。
他或许怨过平生多舛,却不曾真正悔过。
洛肴心绪起起伏伏,又萦绕沈珺依栖,暗自讨饶,他可没有再不珍惜自己了,他是极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奈何生不逢时,死与生,均为轮回不可剥离的一部分,可莫要难过。
洛肴眨眨眼,陡然想起木浮图中那“沈珺”所言:
“你身上,有‘他’的因果。”
洛肴猛地一震,胸腔内的跳动快到几乎要挣脱而出,顷刻中好似回溯经年,他如何奔走过坍塌消弭的长安道、如何听人咏叹好一出空荡荡三更梦倾厦而醒、如何相信了割魂续命的凤凰涅槃,又是如何拔出那柄剑,契定了往后余生。
六如剑并非鬼域门的钥匙,却是他的“钥匙”。
“原来是你”
洛肴复而喃喃:“原来是‘我’。”
这副棺椁,从始至终都是他的棺椁。
怪不得“沈珺”言鬼域门的秩序早已紊乱,许是那“洛肴”经历丧失至亲之痛,如自己一般夜观星象,问天地占命理,复又将那纸命书扔进悬崖深涧,再一次,立于鬼域门前,却做出截然不同的决定。
他追随素舒的玉佩寻到三山别苑,命丧玄度拂尘之下,而“他”,或许是想效仿救“沈珺”那样,救“文叔武叔张婶刘伯”一命,但不知为何身陷他界,大概是跟那具尸体同样下场,掉落虚无缝隙之中了。毕竟鬼域门无法轻易如任何人所愿。便因此插手了此界的机缘巧合,以奇门遁甲构筑游山之妙,意图借此让抱犊山避开满门覆灭的灾祸。
可惜,依旧阴差阳错。
不过这兜兜转转,知晓也好不知晓也罢,终归是些假定的虚言妄言。
但却给予了他一丝灵感。
洛肴默念着“飞蛾扑火,一次不成,就一百、一千、一万次”,想来这三千世界层层叠叠,他虽无力大彻大悟,亦已临近生命尽端,可总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个选择。
玄度之雷厉手段,称声当今修真界仙魔两道第一人也不为过,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要一击毙命简直难于登天。
至于他嘛,修为平平,也就一个阵法拿得出手了。
此刻,他的心境就如十五年前鬼域门开的刹那,纵使轰隆隆烟尘陡起,日月无光,苍茫天地碎片般陨落,亦毅然提剑迈上来时路。
哪管雪沫让万物变得空荡,至少也要争得生的可能。
玄度道:“你就不想知么?”
可他那点赞许笑意,却好比幻梦中黑无常所化的蓄须道人,舌头耷拉出来,森森目光如同附骨之疽。
“情感远比你预想中单薄,你尚有回旋的余地,切莫一步错、步步错。”
“我强借灵脉之力登此山中,便早已做好再不回头的决定。”
“那你的师长与同门,又该如何?”
玄度不愧是活了百年的人精了,三言两语便能戳中胸腔痛处。人心总是肉筑的,触景伤怀,在所难免,否则他也不会在离别之际为景宁扶正佩剑。
但他扪心自问,绝不悔恨。
不待二人再虚与委蛇地周旋,沈珺便突感尾指一烫,护身言灵有所感应地灼灼发热,叫他五指猛地攥紧,但面上未显分毫,细细审视面前玄度的神情。
他师承玄度,又有百年阅历为鸿沟,对方修为自然较他高深许多按理说不屑于用些小伎俩来害人性命才是。
思绪一晃之际,沈珺尾指热度逐渐消退,可他依然心神紧绷。
如此便昭示着洛肴所遇危险不过短短一瞬,难道此地还有其他人?
他们步入鬼域门前夕,洛肴曾提及两件事物,一为女鬼,二为周旋之法。他言鬼域门内街巷错综复杂,偶有诡雾,足够与迷宫地盘相比,更何况门中情形千变万化,变数颇多,易于险中求胜。
而在见到玄度之前,沈珺虽然觉得此举有些风险,但还是点头应允,不过说需要从长计议。可玄度的现身出乎意料,打破了他们所有的预设。
他想过那人既然能行出屠山恶事,又能谋害洛肴于三山别苑,必定修为超群;他想过冰镜剑道存在局限,明月有盈满之时,也有残缺之时,甚至已经了悟大道不过是诸人心中渴求,可以凭此洞悉那人剑法破绽,却从未想过——
倘若那人不用剑呢?
三千拂尘丝根根分明,淬着寒光刺进眸底,他如被一盆三九天里的雪水浇了满身,错觉整座抱犊山都摇摇欲坠。后来他双膝落地之音好像一声嘲讽,笑他识人不清,亦没看清自己。
他邀玄度对弈,直言拖延时间。
洛肴所说的女鬼,哪怕他从未见过,也能料到多半是在阴气盛处,后听玄度要洛肴往禅定寺去,心中便愈发确定了此乃长安城,隧命青竹往曲江池一搏机遇。那时他在思索为何是长安,直到忽然忆起素舒便是命丧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