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肴像是不感疼痛似的,反而笑道声好:“狐狸爪上一条鱼,剃鳞割肉易如反掌,我只担心清辉要普照万物,难以收拢一方,茕茕孑立,如何戕月?”
九尾停顿片刻。
他说:“你曾在幻境中借小乞丐暗示过沈珺,想以情劫为引让他寻至不周山,但他却没有反应,可阴差阳错,沈珺觉得不周山百年前对听风寨态度有疑,仍旧到达此地,你听见环首敲击的金石之声,尽管再轻微也熟稔于心,于是干脆不提情劫,改口寒昭之事,对吧?”
洛肴手掌扣紧了肘骨,这些都仅仅是他揣测,若是错言,可就要变成眼前妖的盘中餐了,他轻描淡写:“沈珺未识小乞丐弦外之音,我却一清二楚,不曾揭穿,难道不足以展现诚意么?”
九尾收回手,“你不信寒昭所为?”
“无论真假都是他们正道之事,仙魔殊途,与我何干。”洛肴攥紧的拳稍松些许。
她冷淡道:“你想要什么?”
洛肴坦率到:“眼泪。”又补充,“你的眼泪。”
九尾思索着,忍不住笑了笑:“洛公子,我九尾修炼百年,识人无数,人心这玲珑玩意儿,我看得多、拆之入腹也多,但此时此刻,我竟然有些看不透你了。”
“人心被裹在胸骨之下,骨上覆盖着血肉皮囊,皮囊外还有层层锦衣,妆点得楚楚风华,可全然剥却之后的人心,就只剩一坨不堪入目的烂肉了,何必看得清楚呢?”
洛肴袖内游鱼般滑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银瓶,瓶身素而亮,悬在他指根轻晃。
九尾纤指接过,“我原以为是沈珺蒙蔽了你,没想到是你欺骗了他,你说仙君要是知晓,会不会伤心呀?”
洛肴怎会听不出她威胁之意,漫不经心道:“切莫耽于儿女情长,否则要‘殉情’的,可不止是我,还有你自己。”
九尾不置一词,转身消失于夜色中。
洛肴杵在树下,静如石塑,如此两柱香后他才有所动作,抬起手从衣襟中拿出块玉佩,南枝从中飘出来:“盲女泪到手了?”
洛肴摇摇头,“快了。”
少女揉揉光洁的臂膀,嘀咕着阎王爷的差事难办,觉得林中凉意瘆鬼:“你要同九尾合作?”
“和她无异于与虎谋皮,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才不以身涉险。”他随手揪了片叶叼含在唇边,“不过她刚才说的一番言语应当是无假,至少现在知道沈珺在找的‘死人’究竟是何因果,那一万三千两银子总算有着落——”
南枝好奇道:“那九尾要你帮忙做什么?”
洛肴心不在焉:“她想杀沈珺”他兀地回过神来,九尾并没有明确表示,或许是自己关心则乱、先入为主,顿时颇有些烦闷地扯了扯衣领,改口道:“九尾要离开此地,这也是她引我们来的缘由,但她在外人面前藏敛得极深,究竟想怎么做还尚未可知,总之不会是善事。”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脚步都轻浮起来,“还是先睡觉吧,我的眼皮都要耷拉到地上了。”
洛肴微阖眼,看着已困乏至极,脑海却被思绪点燃,混乱的火焰噼啪作响。
参天蔽月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中,以风穿云流、以野草和古松的轻晃。
寻找
身着色深的裾衫有点好处,至少染血渍时不会被一目了然。
南枝自告奋勇地表示她愈合术近期可谓炉火纯青,在洛肴将信将疑的目光下演示了一番,怎料那片血色却晕得更开,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南枝“哎呀”声,拧着秀眉又念叨通诀语,这回伤处好似烈火焚烧。
洛肴终于忍不住骂道:“我还当你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看来,你才是螳螂捕蝉里的那只臭黄雀!”
南枝嘟囔着:“你才臭黄雀好心当作驴肝肺。”哼一声钻回玉佩里去了。
洛肴耳边清静些许,胸腔的灼热却仍烫得厉害,他试图分神回忆以转移注意,像穿针引线,将一颗一颗的散珠串联。
沈珺说“死人”、九尾言“情劫”、判官道“一物有关”。
尽管洛肴心知肚明自己与沈珺道侣是假,仅凭这些牵强的联系并不足以说明什么,但他心底仍然有所隐忧。
当那张青白小脸忽然冒出时洛肴还沉浸其中,有些猝不及防,南枝满脸不情愿地摊开手掌,“这可是真钱。”说着朝他伤口处努努嘴,大概是对刚才有感愧疚又拉不下脸,洛肴懒得拆穿她。
他两指一碰,钱币沾染生人气息后就从南枝掌中穿透坠落,他弯腰捡起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本女鬼热心肠,看你可怜,赏你了。”南枝说完又一溜烟儿没了影。
洛肴不由失笑,将钱币收进衣襟,摸到另外一块方正之物,月华如练下透着玉的润泽,却再次勾起他几分郁闷。
他是对白飘飘仙君大人有些心痒痒,还带着点对生前事的琢磨,可若因这些情绪影响,判断难免失准。他抵牾如此。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罢。
洛肴沿原路返回木屋,屋前站着两人,沈珺和段川皆已回来了,见他两手空空也没多问,沈珺道:“毕竟也不知要寻找的是何物,操之过急无用,先休息吧。”
段川轻轻颔首便告辞离开,待人行远,洛肴才朝他离开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我在寻查时发现苦槠。”沈珺说,“是不周山特有树种,段川定然亦有觉察,或许已相信此乃不周山禁地,至于其他”他一顿,长眉蹙起。
洛肴顺着他目光低头,登时垮下唇角:“半道遇上狐狸,差点成零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