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宁和虽斩了她这针尾,可沈媞微当胸朝叔宝拍出的那一掌,却是如何也阻之不及了。她掌中所夹那锋锐之物,宁和如今也看见了,就插在叔宝的胸口。是枚形如铁蒺藜的六角之物,伤口涌出之血呈污蓝色,显是带毒。
那毒不知由何所制,毒性极烈,宁和眼尖,发觉不过这片刻时间,怀中叔宝领口露出的脖颈处竟都已蔓上一层不详的淡蓝色泽。而他本人则低垂着脑袋,嘴巴张着,涎液混着白沫涌了出来。
宁和心头微颤,拿手轻轻拍了拍叔宝的脸蛋:“叔宝,叔宝?”
她一连喊了好几声,才见叔宝眼珠子往上一抡,脸颊抽动几下,嘴巴里发出阵含糊声响,似是艰难地想要说些什么。宁和连忙凑近细听,好几遍才辨出他好像是在说:“腰上,蓝色,囊袋……”
宁和连忙朝他腰间看去,摸索几下,拽出来了个绣着桂花兰草的宝蓝色香囊。
“可是这个?”宁和一边问,一边匆忙扯开系带翻找。很快,从一堆细碎香料中挖出来一个指头大小的圆肚白玉瓶。
宁和将盖旋开,见里头装着粒金粉色泽的丹丸,赶紧倒出来往叔宝口中塞去。
可叔宝此刻嘴巴虽是张着,口中却一直在往外涌着黄白污物,脸和唇都是僵的,药丸几次也进不去。宁和一急,道声“得罪”,两指夹住那丹丸,稍稍用力将他两颊一掰,丝毫也不嫌脏污,伸手就往他嘴里探入进去,将丹丸推至喉口处,一下便送了下去。
那丹丸想是叔宝随身所带保命之物,甚有效用,下肚不过稍顷,他身上就不再痉挛,人也清明了过来。
宁和松了口气,才发觉手上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就见自己方才拿丹那只手已如灼伤般肿了起来。这毒,竟是连中毒者口中溢出的白沫都能伤人!
叔宝醒来后,既是怒极又是后怕,擦着嘴巴满脸厌恶。望向仍在地上躺着的沈媞微时,眼神当中再没了半点心软,反手一掏从怀中一气抓出五张黄符来,一股脑朝着她砸去,口中骂道:“你这毒妇看雷!”
黄符如箭,明明只是薄薄一纸,却眨眼间携着白光冲上半空,符上紫金篆文一闪,霎那间浓黑阴云平地而起,五道雷光轰隆劈下!
这回之雷威势赫赫,一看阵仗便知不是叔宝方才掐诀所捏出的那道所能比拟。
五张符,五道雷。才刚第一道下去,便将地上劈出个大坑,坑中躺着的沈媞微更是浑身焦黑,只身体还在颤颤抽动。
而就在紧接着的第二道雷将要落下之时,就见沈媞微的身上忽然浮现出了一道半透明的虚影来。
那虚影初现时只几尺长,瞬息便迎风长大,将沈媞微的身躯整个罩在了下面。放大后的虚影模样清晰了些,圆头扁腹,头顶有一褐色独角、下有八足,通体被着赤花纹路,一对玻璃珠般的圆眼外贴在口器两侧。是只大虫子。
第二道便雷劈在了这虫子身上。将它劈得身形剧烈颤动,挣扎片刻后无声地散开,化作满地雪花般的透明碎屑纷纷散落。
“虫儿!”下方沈媞微短促地尖叫了声,竟是连滚带爬地翻身爬了起来,拼了命地伸手四处抓挠,想将这些碎屑捧起来。头上雷光很快再聚,可她竟像是全不顾了似的,只一个劲低头收拢那虫子碎屑,拢住一捧,就小心翼翼地往腹下塞去。
比起初见拿红绸捆人之时,她现在可一点儿也不美了。石榴红裙碎得几乎不能蔽体,头上那银花碧珠钗早已不知丢在了何处,一身泥土、披头散发、满面焦黑神情狰狞,忽狂忽喜,甚至不太像个人了。
宁和深深蹙着眉头,几度想要开口,却最后只化作了胸中长叹一声。
她不知能说什么。也确是沈媞微先动的手,且出手阴狠,是奔着杀人去的。
可……
宁和闭上双目,只觉得一阵疲惫涌上心头。
就在第三道雷也将劈下之时,忽听远处一声高呼:“——师弟住手!”
那声音转瞬由远及近,熟悉无比,却是一身深褐道袍的周琛书赶来了。
他一眼看清情形,面上顿时既惊且怒,朝叔宝喝道:“你这是作甚?!还不快住手!”
叔宝面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答道:“这是师父的玄雷符,我既已祭出,怎停得下来。”
“你!”周琛书一听玄雷符三字,神色骤变,再顾不得许多,一咬牙反手从腰间抽出剑来,转头便冲了过去。
只见他疾跑几步,将那剑当空一掷,自己则纵身而起凌空直追,一脚踏在那剑身上,足尖一点,便跃至了半空那雷云前方。
许是脚上伤没好利索,宁和见他踏剑之时,脚下还踉跄了一下。
第三道雷霆便被周琛书以剑为引,给引了过去。他引雷之后,再度踏剑稳住身形,手上连连掐诀,周身霎时间雷光涌动,又隐隐有火风四散涌动,与那劈来的紫雷对峙,半空之中雷云几乎铺开半边天际,端得是声势骇人。
宁和仰头看着,想起沈媞微有一回曾管周兄叫作“雷火少君”。原来,这便是修仙。
周琛书在空中与雷斗法,旁边叔宝大概余毒还未清,神色有些萎靡,站了会儿便坐倒在地,盘腿闭目不动弹了。
宁和守了他片刻,又转头去看沈媞微。
沈媞微还趴伏在地上。她看上去既不关心替她拦雷的周琛书,也没有要再过来趁机偷袭叔宝的意思。她只是埋着头,一捧一捧的,满地拾她的碎屑。
那碎屑像柳絮,又像纸片,风一吹就飞走了。沈媞微试着甩出红绸去兜,可那些碎屑穿过了她的绸子,只能用手才能短暂地捧住。她把红绸丢在地上,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手上一边继续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