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当长?宁和听得心中大惊,此人话中之意,竟是有此梯乃为他所设之意。难不成,他竟就是当年那位飞升之仙人青云子?!还是说,是自己会错了意,此人不过在说此梯甚长?
还未等她再细想下去,就听那男子又问道:“你为何来爬这登仙梯?”
宁和怔了一下,据实回答道:“为取一宝珠。”
“宝珠?”男子说,“什么宝珠?”
宁和略作回忆:“应是叫作……七色玲珑珠,在器道第七层。”
“噢,如此。”青衫男子听了,沉吟片刻,道:“那你不必去了,我这有比那珠子更好之物,见你投缘,便送予你罢。”
说罢,翻手从袖中取出一方木盒,递向宁和道:“喏,拿去。”
宁和又是一惊,忙伸手推拒,口中道:“谢过前辈美意,然无功不受禄,恕晚生不能受,还请前辈收回。”
“你不要?”那男子奇道,“你莫不是当我无事戏耍于你不成?这盒中之物当真比你所求那珠子好上千百倍,我瞧你投缘才予你。我看你也非那愚钝之人,就当真不要?”
“当真不要。”宁和拱手一揖,道:“前辈容禀。一则,和已说过,我与前辈素不相识,更无功绩可谈,虽黄金万两弗能受之。二则,我今日登梯求珠,并非是为我自己所求。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还请前辈见谅。”
那青衣男子听了笑了笑,将盒子收回来,上下打量宁和片刻,往旁边一让,道:“好罢,那你就继续走罢。”
宁和再度一揖,便从他身旁走过,顺着石阶继续往上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忽地眼前一花,神情恍了恍,整个人一下子定在原处不动了。
良久,风中似传来一声轻笑:“我倒要看看,你所说是真是假。”
宁和先是觉得有点冷,身上黏糊糊,又湿漉漉的,像是走在秋夜中,忽然跌进了一个泥水坑里。
有个声音在耳边轻柔地唤着:“青骓……青骓……”
宁和心头一震,竭力睁开眼:“娘——”
然而入目眼前却只有一片杏色的纱帐,身下是柔软的床铺,浅青色的锦被盖在身上,肌肤相接处带来丝滑中泛着微微凉意的触感。
床铺间弥漫着怡人的熏香味道,空气中还有股淡淡的药味儿。
宁和愣了一会儿,缓缓坐起身来,心中有些茫然:我这是在何处?
这时,就听身畔传来阵细细的脚步声,随即有声音在旁低低地道:“大人,您又做梦了。”
接着,杏色纱帐被卷起来,有人半蹲在了床边,奉来一只碧色的瓷碗,碗中盛着褐色的汤药。瓷勺搁在碗沿,像淤泥中伸出支碧绿的荷。
方才那声音又响起来:“大人,喝药了。”
宁和微微怔了怔,转过头去。映入眼帘是张稚嫩而乖顺的脸,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伏在自己的床边。
她恍了一下,想起来这孩子名叫已都,是自己之前在往边陲小镇考察寻觅治旱之法时救下的一个孤儿。别的孩子都送与好人家养去了,只他一个格外倔强,跪在门口非说要报答,说大人救我,已都只愿此生结草衔环、为奴为仆,在大人跟前效些犬马之劳。
宁和起初不肯收,见他生生在门前跪了一夜,心下不忍,也就随他去了。从此,便叫他在跟在身边做了个侍奉笔墨的书童。
接过药碗,入口温苦。宁和又怔了一下,我是为何而病?
随即,她想了起来。
自己正是越州州牧,前日朝廷发下文书,说是将推行当朝秦司空所拟之新法,要各州重新丈量统计治下土地人丁。宁和记得,自己悉心研究过那位秦司空之法,觉出此法能在不少朝廷收入下大为减轻百姓赋税,又能削除些冗政,正是利国利民之举。只是相对的,百姓赋税少了,受损的便是那些惯为好藏匿人丁、收敛土地的地方豪强、勋贵人家们。故欲行此法,阻力不可谓不大。
宁和观此法,顿时以秦司空为当朝栋梁,更乃舍身取义之圣贤。于是欲要将此法于任地顺利施行,以隔空助那秦司空一臂之力。而她这一病,也正是因苦思解决之法,夙兴夜寐一连七日,终于想出了章程,结果刚吩咐安排下去,心下一松,人就一下病倒了。
想起自己想出之法,宁和精神一振,三两口将药灌下便翻身而起,迫不及待就想出门看一看所行之效果。
“已都,拿衣来!”
那候在一旁的少年已都一听,连忙捧着药碗跪倒在地,苦求着阻拦道:“大人,您如今病还未好,怎可出去风吹日晒。您这一病三日,小人心中忧甚,还望大人万万爱惜身体……”
宁和被这一拦,心头有些无奈。但她惯不喜与人为难,又怜这孩子一片赤诚,便道:“好罢,我不出去了,你快起来吧。”
已都千恩万谢地起来,被宁和打发出去煮茶。而她自己,则披了件外裳起来,推开门走去了书房。
既暂不能出门,宁和便打算趁这时间将自己所想写下成篇,送往京城予那秦司空,若能于他有些助益,也算不枉她这些日来一场辛苦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屋中一灯如豆。中途已都悄悄躬着腰进来添了几回茶水灯油,而那案前端坐人影一动也未动过。屋中只余笔墨沙沙声,伏案至天明。
宁和写了一夜,已都蹲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也候了一夜。时不时回头看门内灯光一眼,尚还稚嫩的眉眼里映满了深深的忧虑:大人一直如此,长此以往,身体可怎吃得消啊……